他只听其中一个声音说道:“原来是这样,这群臭官兵,没本事抓正主儿,就要抓你这小孩子去邀功请赏,真是死有余辜。”说话者语音稚嫩,听起来不过十二、三岁年纪,语气语调却努力模仿大人一般。凌义正听得好笑,又听另一个童声响起:“嗯,刚才多谢姐姐出手相助。”

自知身处险地,凌义也不敢多停,稍事调息之后,便开始思考逃离之策。此时前来攻打东厂船队的飞鱼帮九成已战死江中,岸上尽是东厂番子、锦衣卫官兵和本地官兵来往巡逻,搜寻飞鱼帮残存帮众。这些军士看到江中随水漂浮的物件,不管是人是物,是生是死,先一箭射去再说,人没射中几个,倒是射死了不少江中的鱼鳖虾蟹。

张千从火海之中逃得生天之后,先被铁鞭所伤,又舍命运锤攻敌,此时已然是强弩之末,哪里还经得住莫启诚的全力一击,流星锤顿时被撞得倒飞而回,直冲而下,奔张千顶门撞去。张千身悬半空,无处躲闪,也无力抵挡,顿时将眼一闭,长叹一声:“嘿嘿,想不到我张千终于还是死在自己的锤下。帮主、杨兄弟,你们保重,我先走一步了,各位兄弟,张千追你们来了!”他正想着,铁锤已落了下来,正打在头顶上,下坠之力加上莫启诚鬼头刀的下劈之力,顿时打得张千仰面跌下,命丧扬子江中。

那赵言莫虽知他是刻意奉迎,却也心中欢喜,将拳向空中一抱:“某家哪里能和诸葛武侯和诚意伯相比,不过这区区飞鱼帮也想螳臂当车,简直自不量力。”说到这里又瞧瞧江中的浮尸,冷哼一声,“只有一个飞鱼帮过来,倒是出乎咱家的意料。咱家布下这么大的阵仗,原想大展一番手脚,却只用来对付区区几条小鱼,当真是大材小用了。”说罢手中长鞭一收,“曹建国听令,命你即刻带五百人马,沿江搜寻飞鱼帮余孽,江中但有活人,一概射杀。”

抱着这小孩,凌义怒上心头,仰天一声大喝:“曹少吉,老子要你的命!”话刚出口,凌义心中又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不好,这孩子既然死了,刚才又怎么会发抖?想到这里,凌义连忙运力想要将尸体抛出。可他心念刚动,便见到一点寒光突然从孩子的胸膛破膛而出,随即迅速变大,却是一柄长剑,透过孩子的身体直奔凌义胸膛刺去。

兰雄劈飞军士的绣春刀,刚要上前抢攻,另外两名军士却一齐举盾护身,硬挤了上来,手中虎头盾向着兰雄直撞了过去。那被劈退的军士也一刻不停,拾起单刀也挺盾挤了上来。兰雄忙又挥刀向着盾牌猛力劈了下去。可刚震开军士手中的盾牌,对方的绣春刀便又立即卷了过来。这三名军士盾退刀进,刀收盾出,一时间竟将兰雄闹了个手忙脚乱。

陈辉也不顾手上疼痛,单臂用力,猛地回夺铁鞭。那赵言莫一鞭得手,想要收鞭,却纹丝不动,一怔之下,却惊觉鞭上一股大力传到,竟然被连人提得从船上飞了起来。

这些弓箭手骤然从背后发箭,飞鱼帮一时措不及防,立刻死伤了上十名帮众。幸好影壁是实心的,弓箭手只能挤在两侧铁栏之后发箭,每次只能有寥寥几人发箭齐射,弓箭又不像火枪弹丸细小,众人还可以拨打格挡,一时之间还能抵挡得住。

但这船壁这么一砸,顿时逼得众人离开回廊,冲进了大厅之中。众人还没来得及打量周围情形,影壁之侧众人站立之处又是“咔嚓”之声接连响起。众人一听这声响,与方才那影壁倒下之时如出一辙。杨春听得一惊,连忙高声喊道:“不好,船壁又要倒了,快往前跑。”一边说着,一边连忙连忙拔腿便跑。兰雄也连忙带着众人再次向前奔出,一路避入大厅之内。这次“咔嚓”之声响过,照旧是两声掉落巨响,但却不像刚才那般沉闷,却是“哐啷、哐啷”两声,不像木雕的影壁,却像是钢铁的声音。

这军官变招快,杨春的铁扇却变得更快,他的扇子虽是铁骨,但毕竟不敢和银戟这种重兵刃硬拼。见军官银戟一立,立刻将铁扇成为一束,避开了银戟。同时将扇尾对准了军官,按动扇子上的机簧,嘴里胡乱喊着:“官爷,留神脚下,别滑倒了。”却将一股毒液从扇子中向着军官双眼射去。

凌义一刀砍伤了侯文通,也不停留,脚下犹如行云流水般从侯文通身边一掠而过,路过之时又用刀尖轻飘飘向着张千颈上一带,顿时将堂堂侯千户了结。

林沛然早料到船上军士番子会放箭拒敌,这时瞧见已经被对方发现,也不迟疑,立刻提起身旁早准备好的木盾,举在头顶遮挡箭矢。同时嘴唇一嘬,发出三长一短的几声呼哨,让后面船只注意戒备。

打定主意之后,侯文通便混在军士,一边指挥军士结阵攻上,一边混在其中寻隙偷袭。此时距凌义驱马攻船已过了近半柱香的时间,这侯文通有意拖延时间,但奇的是凌义似乎也并不着急,一柄火云刀上下翻飞,舞得风雨不透,全无半点急躁抢攻之态。而每每他寻隙出刀,必定有一名军士倒地不起。

那边的军官方才见到凌义躲开了自己的连珠三箭,心中也是暗暗赞叹,他在东厂八大千户之中,素以弓弩暗器称雄,刚才见凌义射船帆,烧锦旗,落灯笼,心中也起了较技之念,这才使弓箭来射凌义。他方才三支冷箭没能射中凌义,此时三箭射出,本也没想着能射中凌义,手中又取了三只箭搭上,盯着凌义,要看他躲闪的方向再发箭,让他躲无可躲。谁知三箭射出,凌义端坐马上,自己的箭却在半途中凭空消失了踪迹。

凌义说完,再不废话,身形一飘,轻轻落上马背,同时口中微微一身呼哨,一提缰绳,策马奔入旁边一片树林。那树林里影影绰绰早已站满了各色马匹,足有五十余匹。为防止发出声响,所有的马都上了特殊的嚼子,蹄子上裹上了布块,连眼睛都用布蒙了起来。

金世缘微微一笑:“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有一刻交心,纵相隔千里何妨,凌兄执着了。待你大事了了,带天放来应天找我,我必定做个好东道。”凌义哈哈大笑:“好,我还要在此六天,若是在那之后,凌某还有命在,必定先往应天探你。”

金世缘听罢不动声色,只淡淡说道:“嗯,知道了,你怎么会到湖广来的?”秦枫肃然答道:“白护法要属下前来送信,并嘱咐在下在这一带打探消息,还说如果金散人有任何吩咐,让属下听金散人号令行事。”

金世缘看他神情古怪,笑道:“酒肉不忌。怎么?你安排下了什么鬼主意?”凌义将碗中酒仰头喝干,一拍大腿道:“可惜,可惜。”金世缘越发奇怪:“你这点了一桌子的荤菜,就是想问我这个?难道非要我吃素不能碰才不可惜么?”

凌义听了,忽然仰天哈哈大笑:“好,好,好,我是我师父捡回来的,你也没有爹娘。我老凌今天碰到你,看来是天缘注定了。嗯,阿狗这名也不能用一辈子,这样,老夫行走江湖二十余年,一直未娶,没孩子。你就算我的徒弟加义子,跟我姓,姓凌,英雄不知出处,那是天生,老天把你弃在这里,就叫天弃。不好不好,是老天把你放在这里的,你就叫天放了。凌天放,怎么样?既然你没父母,也省事了,这就跟师父走吧。”说完,凌义眉开眼笑地站在那里等着孩子拜师。

僧人见紫袍道士作势要动手,连忙双脚点地后飘三尺,合十一礼道:“阿弥陀佛,凌兄误会了,小可此来不是与凌兄为难,而是想来当一个和事佬。飞鱼帮在长江一带素无恶名,凌兄若是与他们没什么解不开的深仇,看小可的薄面,我们就将这梁子揭过去如何?”

他被制了这么久,穴道终于解开,哪肯善罢甘休。立时跳了起来,抄铁棍便向着紫袍道士扑了过来。恰好赶上紫袍道士一招三式破了兰、杨、林的合攻之势,一脚倒踢向林沛然。陈辉看看林沛然已经躲闪不及,自己轮铁棍又嫌太慢,干脆仗着天生神力,硬抓紫袍道的脚踝,挡住了这一招,救了林沛然。

紫袍道士却不答话,仰头又喝了两口酒,这才乜斜着眼睛看向蓝雄:“久闻飞鱼帮蓝天王一柄天王鞭罕逢敌手,凌某人若是坐着和你交手,未免失了敬意。”他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来来来,就让我用这对肉掌,会会蓝天王的铁鞭。只是不知道蓝天王若是败了,还有没有宋公明再来替贵派出头呢?哈哈哈哈。”

旁边的杨春心中也是焦急如火。他一看见道士随手丢出六只银码打陈辉的状况,便知道自己和陈辉两人跟对方差得太多。那银码都是些竹筹木片之物,没多少分量,可这道士随手丢出,却势若奔雷,凭着这举轻若重的手法和功力,自己和陈辉绑在一起,也敌不上人家一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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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官刚刚略感放心,眼睛往台面上一扫,却顿时被惊得几乎连心都跳了出来。原来就在他看骰盅的时候,台子上小的位置已经被道士押上了一百两的银码。显然就在他骰盅落下的时候,那络腮胡子的道士已经在小的位置下好了注。

又不知过了多久,于福只觉得嘴边凉凉湿湿的,仿佛是于庆当年趁自己睡觉之时,偷偷涂了皂液,刮去自己胡子的感觉。想到于庆,于福心中顿时一喜,口中喊着:“庆儿,我的庆儿。”醒了过来。他这一醒来,却惊觉怀中仍紧紧抱着于庆的尸身,依然是冰凉僵硬,哪里有半分生气。于福再定睛一看,原来是那小丫鬟玲儿正在向自己口中喂水,想来就是她救醒了自己。

于福接着灯光,环视一眼厅中情形,只见众人都面露惴惴之色,惶恐不安地盯着自己,不由一声长叹。他找到吴老太太和王夫人、于冕信的身形,先将三人扶坐在椅子之中,这才转向厅内众人,开口道:“今日于府蒙难,那也是天意如此,但大家不要害怕,咱家老爷的为人大家都是知道的。他素来正直,又为朝廷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这次必然是遭到朝中宵小的陷害,相信过不多久,圣上定会查明真相,让老爷官复原职。现下我们要好好照顾老太太和夫人、少爷,在此安心忍耐几日。”

刘朝圣一听,脸色顿时一愕,心中暗暗吃惊:看不出这王夫人一介女流,竟然有勇有谋,自己倒小看她了。他想到这里,却心念一动,嘿嘿奸笑两声,缓步走到王夫人身边,阴恻恻地说:“谁说本大人今天是来抄家的?”

玲儿刚想辩解,却见于福将手一挥,制止了她的说话,自己却转过身子,背着手向着前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