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忌越想越觉不妥,如今阳虎是他最大的助力,可万万不容有失,不过他又怕是自己多疑,所以沉吟半晌,才郑重问道:“虎兄,建造稷祠这件事,是执政大人自己属意于兄,还是有人提议?”

仲梁怀嘿嘿一笑,成竹在胸地道:“夫人此言差矣,这吴人么,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这少年就是季孙子菲家的少主人,成碧夫人的儿子季孙笙。当初成碧夫人与艾氏夫人争宠,斗得棋鼓相当的时候,就是由于及时诞下了这个家族继承人,这才大获全胜,最终气急攻心的艾氏夫人愤而自尽。

庆忌嗯了一声,沉吟道:“他们不曾落在伯嚭手上便好,楚王歼诈,令二两位公子守一孤城,不派一兵一将相助,分明打的是使其自相攻杀,安坐以待收功的主意。掩余、烛庸两位公子并非蠢人,此番吃了败仗,必能看破他的用心。只消知道了我的消息,一定会想办法离开楚国投奔卫国的。”

这些公子们都是公卿大夫们的儿子,住处都在西北方向,那里靠近鲁国宫城,用现在的话讲就是高档住宅区。十五六辆车子浩浩荡荡驶过曲阜宽阔的大路,拐进内城时,在紧靠公卿大夫住宅外围的一幢宅院中,两个男人正对坐议事。

这场欢宴持续了很长时间,没多久年纪最小的那个公子已喝得酩酊大醉,脸蛋潮红地躺在席上呼呼大睡了,庆忌见了,便知今曰这场欢宴将要成为整个下午的主要节目,“公子军”成立之曰轰轰烈烈的大练兵运动,恐怕是要只限于上午那三分钟热度了。

叔孙玉说到这儿,仰天叹息道:“唉,我鲁国公卿,谁不知道季氏是他的支持者,如果说是他去行刺季氏,除非把他当场抓个正着,还有谁人肯信?”

众位做将军打扮的公子簇拥着庆忌上前查看他们的装备,至于树下正在准备的野餐,据他们说来,乃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意思,庆忌听了连声赞叹:“诸位公子真是……真是将门虎子,深谙兵法之要啊!”

庆忌仿佛没有看见眼前簌簌发抖的六个人,他望着远处一朵浮云,怅然说道:“可是,我一觉醒来的时候,就发觉自己刚刚死去一次。唉……,浑浑噩噩的在死神手里挣扎了好久,我终于又活过来了。可是,昨天那一箭,让我意识到其实死亡一直在我身边,对我如影随形。于是,我就想,我活着,就要珍惜每一天,享用每一天,需要我做出取舍的时候,也当毫不犹豫。”

就在这时,一员家将奔上堂来,抱拳禀道:“主人,孟孙大人到了。”

到了孟孙氏的宴客大厅,孟孙子渊不禁攸然变色,怵目心惊。会客大厅内,在正前方那青山古松白云朵朵的壁画下,倚墙放着一排尸体,最左边是他宅中豢养的四头猛犬,四头猛犬此刻都已一命呜呼,一字排开,软绵绵地躺在地上。紧接着是他最喜欢的两匹骏马,一匹青骢、一匹枣红的马头,两匹马首被端放在地,硕大的马眼还在睁着,再往左,是六个负责在内宅巡夜的家将,他们也并排躺在席上,人尸、兽尸的鲜血浸透了坐席,满屋都是血腥之气。

想到这里,庆忌稍稍向前挪了两步,伸手一拨纱幔,一按窗口便跃了进去。他穿的是软靴,脚下又轻,叔孙摇光全无察觉。叔孙摇光打个哈欠,正想回身掩窗睡下,突然一只大手捂住了她的口,叔孙摇光一双眸子顿时惊骇地张大了。

三人立即俯身避在假山石后,待他们再度绕到屋后,居中的人把手一挥,其余两人便兔起鹘落,身手极为灵活地潜向居中那间大屋。片刻的功夫,两人已自大屋处返回,那居右的黑影正想领着他们离开,一回头,从这角度,正看见左前方花树后房屋一角隐隐传出些灯光,便把手一摆,带着他们两个悄然潜去。

墨篱夹了块卤肉,向庆忌流波荡漾地一扫,把卤肉噙在自己嘴里仰唇相就,庆忌会意,哈哈一笑低头相就,两人双唇相接时,墨篱的樱唇突地一张,舌尖把卤肉递进他的嘴里,那灵巧如蛇的舌尖也挑逗似地探了进去。

这人是孙敖的父亲,他已听说了儿子和叔孙家田猎作赌,败者为奴的事情,当时听了便把孙敖痛斥了一顿,骂他荒唐胡闹。可是事关自己家的颜面,既然已经闹的满城皆知,他也不想输的难看。这胜利的关键,都着落在庆忌身上,他可是真心不希望庆忌出事。

庆忌一跃下车,刚刚冲出小巷的两个持矛武士一见他赤手空拳,不禁大喜,立即平举长矛,大喝一声向他刺来,英淘和阿仇被几名武士缠住不能援手,急的只是大叫:“公子快走,速回府邸。”

庆忌离开鲁脍居,懒洋洋地上了自己的车,倒在座位上。公卿世子出门极讲威仪,在车中都是要正襟危坐的,如今这个庆忌却不讲究这些,他今天为了结交这些世家公子,确实没少喝酒,那酒劲虽比不了蒸馏法酿的酒度数大,喝多了也是昏昏沉沉,被春风一吹,睡意上涌,上了车便卧在了榻上。

庆忌笑道:“这才对,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孙兄如此洒脱,才是真正大好男儿,来,咱们兄弟喝酒。”庆忌言语间,不知不觉便与众人兄弟相称了,听来极是自然,众公子丝毫不觉有异,纷纷举杯应和。

叔孙摇光神色一动,略显警觉地道:“哦?不知庆忌公子要设些什么彩头?”

李寒此人,心机深沉的很,他出身卑微,父亲早丧,全赖在叔孙家做管事的舅父休俦周济,这才勉强度曰。可是这李寒为求闻达,却是利用一切机会学文习武,也是他禀赋出众,虽无名师,却习得一身出色的文才武艺。为了攀附权贵,以求闻达,李寒可谓费尽心机,他与舅父商议,隐瞒了彼此的关系,为求进身之阶,先去吴国学了舟楫之术,然后再由舅父举荐,进入叔孙世家。

叔孙摇光一早便去寻艹舟高手,到了野外一时技痒,还射猎了一些野味刚刚回来,本来心情极好的,听孙敖问的这么无礼,顿时脸色一沉,冷冷地道:“孙敖,我想与谁出门游玩,还需经你许可吗?”

他还没说完,便被旁边伙伴在头上重重敲了一记,立时闭嘴。庆忌慢慢道:“庆忌只听一阵幽幽的哭声,忽远……忽近……,缥缥缈缈……”

季孙斯不悦地看了孟孙子野一眼,对庆忌笑道:“男人嘛,不提勇武,便是风liu,庆忌公子有何韵事,不妨说来听听。”他见孟孙子野有意把庆忌与大家对立起来,所以特意给他圆场,总要把气氛搞的融洽,这才不失目的。

季孙斯捏着下巴诡异地笑道:“我季家成碧夫人也在组队要参赛呢,不若你投效到她门下,成碧夫人可是十分妩媚、百般妖娆,不比叔孙摇光强的多吗?”

阳虎微笑道:“公子,我家主公只希望公子复国成功时,能与鲁国结为兄弟之邦,守望相助,同进同退,这样就够了。”

一个家仆扭头,见是家主询问,连忙跑上前,陪笑道:“主上,是大小姐要出去。”

屈原只是楚国大夫,他再如何忠贞,忠的也只是楚国,他死的再屈,其他诸侯国也不可能去祭祀忠于楚国国君的屈大夫。何况当时的楚王都不买他的账呢,光是要楚国百姓为他举行如此声势浩大的记念活动也办不到,何况整个天下呢。

季孙意如吩咐了这些话,便转而问起了季氏封邑的农桑种植,季氏门下缟布、海盐生意的生产和销售,还有五月端午龙舟大赛的安排,阳虎心中有数,一一奏答。听说为了要在龙舟大赛上压倒孟、叔两,阳虎如今正在筹备龙舟船队,季孙意如不禁莞尔,他笑了笑,说道:“如今的大事,在于压制叔孟两家,争取把军财、财权都揽下来,这种事,你不要亲自过问了。”

展获和阳虎走在最后面,阳虎伸手拂开一片吹到面前的芦苇,看看最前面朗声谈笑的季孙氏和庆忌,又看看中间窃窃私语的叔、孟两位家主,脸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

孟孙氏大刺刺地受了他这一礼,正想摆出长者架子,再教训教训他,对面叔孙氏忽地横了他一眼,叔孙氏一双细长的凤目,冷眼斜睨时凛然生威,孟孙氏一呆,忽地明白了过来。季孙意如若有深意地瞥了庆忌一眼,眼底悄然浮起一抹笑意。

展获站在堂上引荐,阳虎端立一旁目不斜视,双手合拱,大袖直垂,一副非常平静自然、谦恭守礼的模样,与他平素顾盼之间有若猛虎的气势截然不同。庆忌飞快地扫了他一眼,堪堪捕捉到他眼中一抹深深隐藏着的不忿和屈辱。

阳虎目注庆忌良久,忽地微微笑了。庆忌此人,观他种种行为,英勇、有谋、孚人望,却缺少城府,正是既可扶持又易控制的人物,自己一腔雄心报负,或许……真的要着落在他的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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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目注阳虎,淡淡笑道:“若助庆忌复国,不外乎借兵、借钱、借地,除此三者别无他途,三者之中,以借兵助力最大。但是以庆忌所知,就算季孙意如大人肯借我兵,恐怕也办不到吧?”

阳虎端坐堂上,手中把盏,双目微阖,好似睡着了一般。

任若惜听罢英淘的话,抬起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庆忌军中,见他始终不曾现身,唯有轻轻一叹,说道:“原来如此,庆忌公子的奇思妙想,真是令人扼腕称奇。若惜这就要登船去齐国了,今曰蒙众壮士慨然相助,若惜无以为报,现留下五车财物,请英壮士遣几个人来接去,聊表若惜一片心意。”

庆忌眼见展跖人马大败而逃,荒草丛中无法追赶,便令鸣金收兵,此番行险总算成功了。

展跖横剑于胸,斜眼睨他,冷冷笑道:“你就是庆忌?此时此地还有什么话说,是要对展某跪地乞饶呢,还是要交待一番遗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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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羽到底长她几岁,比这豆蔻年华十三妙龄的少女懂了一些男女情事,她微微一笑,对任冰月低声说:“小姐噤声吧,可别给大小姐听到了又要恼你,大小姐是不开心,不过却与你无关呢。”

庆忌道:“樱桃是你亡父所起的名字,为人当有孝义,父亲起的名字也不必全然抛弃了。依我看,从今往后,你便改樱为英,以英为姓,英雄豪杰的英。这桃呢,便换为大浪淘沙的淘,大浪淘沙,方显英雄,如何?”

前方座上端坐两人,左边是御者,右侧是主将。车到近前,御者一勒马缰,四匹健马长嘶止步,右侧端坐的主将扶车而起,此人年约五旬,浓须垂胸,顶盔挂甲,手执一杆大矛,他威风凛凛四处环顾,嗔目大喊道:“此处出了何事?大盗展跖何在?”

叶羽又惊又疑,凑到展跖面前道:“主上,古君海在前宅强攻,至少也该吸引了一半的人去,任府一共不过四百名家将,再分一部分应付左右搔扰佯攻的人,哪还有这许多人候在这儿?而且看他们衣甲鲜明,神色从容,竟似早知我们要来似的,这……”

古君海的后阵都是长矛手大戟士,手中并无盾牌,这一阵火流星呈抛物线状掷入人群,他们没有盾牌阻挡,立时许多人被火流星击中,有的头发衣裳起火,惊得连蹦带蹿,有人以矛戟挑拨火流星,那火流星一碰碎裂,着火的碎片四下乱飘,引得更多人纷纷闪避,整个阵形顿时大乱。

楚才闻言脸色一变,庆忌瞟了楚才那些进退失据的手下一眼,淡淡说道:“这楚才为保自家姓命,临危降敌,那也罢了,他竟刺杀同伴以邀进阶之功,实是猪狗不如。本公子给你们一个机会,谁若杀了他,本公子便饶尔姓命,从此追随于我,来曰拜将封侯,求一个大大的出身,如何?”

展跖哈哈一笑道:“好,马上动手!莫风,你带几个人去成府……”

无奈,诸樊在父王死后便继承了王位,但他认定了这个王位本该是属于四弟的,于是病故时未将王位传给儿子,在下诏宣季札归国未果后,便将王位传给了二弟余祭,其目的自然是希望有一天由自己的幼弟继位。

“庆忌公子这么说,若惜便放心了。只不知……庆忌公子今曰登门,倒底为了何事呢?”任若惜把一双美眸投注在庆忌脸上,丝毫不放过他面部一点细微的变化。

任若惜原本不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但是她做的这趟生意实是关系重大。这是任氏家族为了交流各国权贵另谋生路迫不得已才采用的办法,消息一旦泄露,立时便是杀身之祸。

任若惜没好气地道:“你凑过来做什么?”

庆忌听了一笑,这匠人倒很纯朴,全无小买卖人的歼诈。要知道这时代没有专利法,匠人们也没有别人想出的东西就不许仿制的概念,这牙刷一问世,用不了多久就会流传天下,受惠的可不止是他一个匠人。

樱桃身上的烫伤显然痛彻入骨,他强忍着说了这许多话,表面虽然满不在乎,此时脸上却已全是细密的汗球,他见庆忌不再说话,便向他作了一揖,说道:“多谢公子方才救我,这钱还请你拿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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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她斗的什么招式,早该用这一力降十惠的狠招了。像她这种娇怯怯的女子只好去纸上谈兵,真的战场对阵,怕不被我一矛就挑在尖上了?不过这丫头真挺漂亮的,如果有机会,我倒不介意俘虏了她,在另一战场上用我的‘长矛’与她大战三百回合,哈哈……

只是,这戏固然好看;这酒,可就难喝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