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那日的席面是四郎去做的,这几日有味斋来的客人忽然少了许多。

于是次日清晨,四郎很有责任感的早早醒来。他轻轻从饕餮怀里爬出来,蹑手蹑脚洗漱完毕后,临出门时望着床上睡姿优雅的饕餮殿下,油然而生一种老公出门养家,老婆在家种花的满足感。当然,这可怜的孩子也只敢偷偷在心里傻乐。

四郎被他抱起来握住了脚丫子,就不停的动来动去,嘎嘎笑道“别碰,别碰,哈哈哈……好痒。”又说“关青溪什么事。我以前做狐狸的时候还不是漫山遍野的疯跑,那时候也没见你给我找双鞋子套在爪子上。”

结果人朱大嘴靠着这层关系天天跑去吃张老实坊里剩下的豆腐渣。害得人如其名的张老实逢人就叹息,说是倒像家里养了两头不能杀来吃肉的大肥猪。

饕餮抚摸小狐狸的手就一紧,笑着问“怎么,担心我不守约定提前吃了你?还是担心找不到父亲只能做个凡人?”饕餮面上笑着,心里已经是狂醋怎么?和他在一起时就没见你问这种话,怎么我一出来就想着约定了?看来我终究是对你太好了点。

待一时火候到了就端出来放一旁晾着,待宝宝醒了刚好食用。

人类对这种萌萌的幼崽戒心很低,四郎也不能免俗。此时见他爬的可爱,就伸手托着他的腋下把他抱将起来。他一到了四郎怀里,板的死死的小脸就露出个笑容,对着四郎喊“娘娘,吃糕糕。”

偏饕餮爱他手艺,整日被折腾着给饕餮做美食也得不到个好脸。山中无岁月,两个一起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因饕餮早年也风光过,还有些天材地宝在手里,硬是把个原型一巴掌大的小狐狸拉扯到了两巴掌大。待四郎修为稳定到了能化形时,也不知这青崖山主哪根弦没崩对,就拉着人嫩生生的小狐狸去双修。

四郎用鸡汁解了肉酱,放在院子里的簸箕上晾晒。一边翻酱一边心里暗道这等法子做酱,也就妖怪家开的食肆能用了,否则,就是公侯家的厨房也未必肯费这样的人力,又花这样的物力去磋磨些可有可无的小吃食。

半晌没闻声,抬头一见,竟是从云长身玉立在跟前。

又对四郎笑道“嗨,有味斋的东西不是我说,就是这十里八乡也没有你胡小哥儿做的地道。我老婆子今日说不得,就受用一番了。”说着老脸笑成了朵菊花。

四郎见了忙挡了“二哥,你刚吃了蟹。皂儿里又有南瓜。二者妨克,你也少吃些儿。”

胡四郎动了动,身为一只毛团的积习难改,用毛刺刺的小脑袋瓜子在凶兽掌心蹭了蹭。凶兽很快的睁开眼睛,慵懒的动了一下肩胛骨,把怀里的小毛团带的一个跟头翻了过去。细看这团子,原来是一只小狐狸,只是比一般的山里生养的成年狐狸小了一半,堪堪只到凶兽巴掌大,又比一般的小狐狸来的圆润,雪白的皮毛养的皮光水滑。这会子迷迷糊糊被带了个跟头,摊开露出圆滚滚的肚皮又睡了过去。

说起来二哥不愧是上古的大妖怪,连垒火炉的手艺也会。这几日还真就带着几个青崖山招来的黑狼侍卫和一群土拨鼠精,在厨房里敲敲打打。很快便把简单的炭炉先垒了出来。

因为再过不久就是中秋,所以这几日四郎也忙起来了。有味斋的名声渐渐传了开去,不少大户人家今年都来预定月饼。自八月初一开始,有味斋的厨房便夜夜灯火通明,传出来的糕点香味常常引的一条街外的客人也寻香而至。

刚入八月,青崖山又来人送了新收的西瓜,藕,香水梨、银丝枣、葡萄、松子、榛子等时鲜果品。比起街上卖的,自然要好上一等。因山里送过来不少,自家吃不完,还赠与左邻右舍许多。

来送果品的是个小妖精,唤作阿措。穿一身大红石榴色衣裙,一张苹果脸,爱说爱笑。

华阳见这几日店里要忙着制作中秋的月饼,很有些忙不过来的样子,便做主留下了她。

虽说是留她来帮忙,四郎却不肯支使一个小丫头去杀猪宰牛,只委派她一些轻省的活计。

阿措是个活泼大胆的性子,去隔壁送了一趟鲜果,那位和和气气的小老板还赠她一盒香粉玩。

她第一次下山,从来没见过香粉,拿到后颇为新鲜。问清楚用法后,把那粉儿涂了一脸,跟个鬼似的伸着舌头直乐。就被华阳抓住训了一顿,勒令她不许淘气,叫她赶紧洗干净脸去厨下帮忙。

前几日街上的桂花树纷纷开花了,整条街都飘着一股甜美的味道。华阳便亲手去采了些半开的桂花回来。

四郎便给阿措小姑娘派了个用蜂蜜酿桂花的风雅差事。打算腌好了过几日做桂花糯米藕。

这个活计她在山上也常常做,所以阿措很快腌好了桂花,随手变出一个红白软子大石榴,一边扒了皮自己一粒一粒的细细吃,一边在旁边观看四郎和面。

四郎用专门买来的上好山东飞面一种洗白分精面粉拌上猪油,混成个面团子,揉上百下,这个活计听起来简单,其实对手上的力道要求很高,四郎揉了一会儿就没劲了,换槐大接手。

他走到旁边,阿措也给他一个大石榴。两个人就蹲下来偷偷看那边光着膀子的狼族猛男们。

陶二哥传音入密兄弟们,有小美人在看我们,是男人就要镇定!肌肉都露出来!

于是四郎就看到一个狼族侍卫瞟了阿措一眼,瞬间力,一次就把左边的砖头全都搬到了右边有种砖都要被捏碎了的蛋疼感。

休息一阵,吃完了阿措给的石榴,四郎便继续工作。见阿措因为华阳姑姑的吩咐不敢走开,可是厨间揉面的活计一时也用不上她。见她在那边变出来一个一个的大石榴,滚得满地都是,就有些头疼,打算给这小姑娘找点事做。

四郎先把新藕截成细块,在砂锅里摩擦成一个个石榴子大小的圆粒。

然后吩咐阿措“你变些大红色的石榴花,捣出花汁,给这些藕粒一一染红。待会我要用。”

阿措得了吩咐就高高兴兴的开出一朵朵鲜红的石榴花来。

等她一颗颗染好了藕粒,四郎这边也忙完了灶间的事,就调了碗绿豆淀粉均匀的淋上去,干了后放入鸡汤里面煮,藕粒煮熟后宛如石榴子形状。

这道菜说起来并没有什么稀奇的,关键在于鸡汤鲜美,藕粒粉糯,卖相可人。

阿措见了这道菜,就开心的说“和我长的好像,这道菜叫什么名字?”

总觉得这句话哪里不对四郎擦擦汗回答“恩,就叫石榴粉。快端出去吃吧。华阳姑姑问你,就说我许你玩的。”

阿措也不知道客气,听他这么说就开心的端了碗往外跑。跑了一半又回来对他说“刚才……就是我早上送鲜果去的那家,嗯,那家的小老板请你得了空就过去一趟。”

隔壁是家香粉铺子。开铺子的老头姓杨,本来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叫杨焕章,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却是个有本事有主见的。杨家能在这寸土寸金的汴京城开铺子,全赖他这个大儿子游历到北方的时候,从胡人手里换来的一种胡粉。这种胡粉比起这边的小姐夫人常用的大米粉,茉莉花粉,梨香飞白粉都要好,上妆服帖,粉饼不易散开,用后脸色雪白自然。每回一到货就被各家的小姐夫人一抢而光,连内中的贵妃娘娘也很喜欢,还给了一个“清芬洁白”的评价。因为这个胡粉,他家才能达起来,最后开了这么一间远近闻名的香粉铺子。

因大儿子常年在外地收罗新鲜的制粉制香的法子,并且往来于胡地购买胡粉,所以两个老人特别疼爱留在身边的小儿子,杨时臣。等到小儿子长到15岁,就把店面给他看着,老两口在城外买了一幢大宅子享清福去了。

因为他和四郎是邻居,卖的东西也八竿子打不着一起,所以常常互相照应,逢年过节走一下礼,一来二去,关系便好起来了。

这时听他说要找自己,虽然奇怪,但是等店里客人较少的时候,还是打算过去看看。临走的时候,想起杨时臣很爱些精巧细致的风雅食物,以前还像自己打听过如何用花瓣入菜,就把今天给阿措做的石榴粉用个白瓷碗盛好带了过去。

四郎跨入集芳阁的大门,就见见杨时臣正坐在一个红色雕花镂空隔断后面呆。

可能是因为家里开的香粉铺子,这杨时臣长相十分鲜妍俊美,不论是脸还是露出来的脖子,都特别的白。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喜欢擦脂抹粉,有些脂粉气。

不过这时代男人擦脂抹粉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所以杨时臣有此作为倒也并不十分奇怪。

然而,此时他虽然擦着粉,也能叫人看出他脸色极不好,眼睛似乎还是红肿的。

见了四郎走到他的面前,他就对四郎点点头,示意两人去后院说话。

四郎随他到了后院西厢,只见里面摆放着很多奇珍异宝,其中不少应该是禁中内造之物。杨时臣家虽然有钱,却并非家资巨富,家里更没有贵族世家的亲戚,这些东西按照常理不可能在他家里出现。

四郎正疑惑呢,就见杨时臣关好了门。然后忽然跪在了四郎面前,喊道“四郎救我!”

四郎被他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扶他起来。

杨时臣却幽幽的问了一句“四郎,你并不是凡人吧?”

四郎听了虽有些吃惊,但是想想两家毕竟是邻居,前段时间饕餮殿下不时搞出些大阵仗,说左邻右舍一点也没有觉察到古怪,未免太不切实际。

所以,此时听了他这话,四郎虽心中纳罕,面上还算平静得道“扬兄快起来吧。我不过是个普通厨子,当不起你行此大礼。”

杨时臣却不信他的话,朝他扣了一个头,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们的规则……只要你能帮我杀……”

“不论你要杀谁,都只能自己去杀。”他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人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