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烩三鲜火候过了,难道还是我的错呀。”蕙娘本能地就堵了权仲白一句,她又端起饭碗,愁眉不展地对着一桌子佳肴发呆,到末了,还是石墨端来一盘现炒的家常豆腐,蕙娘才又动了筷子。

太夫人眉头一皱,但她没有驳回权夫人的话,沉吟片刻,便叮嘱蕙娘,“别的犹可,就多年没进宫,不熟悉宫礼,出错了也不妨。可你要知道,你男人能够自由出入宫闱,得到皇上、娘娘的看重,在宫中……”

她抬举权仲白,那就是压低了蕙娘,可蕙娘没有不悦,她欣然一笑,“人家比我们强,我们也不至于没有心胸去认,如不然,不成了又一个文娘了?”

大家要一起生活不可能和敌人一样从不互相理睬——那也实在是极幼稚的人才会做的事正常的交流是肯定要有的权仲白无可无不可只小小刺了蕙娘一句我还以为你离了这些箱子就没法活呢这阵子也没看你开箱子取什么东西出来

定国侯太夫人缠绵病榻十多年了,什么千奇百怪的事情没有做过?孙夫人说她裸奔,神色都很淡然了,可被权仲白这么一问,脸色不禁也有些羞红。“听……听服侍的人说,还在当院……拉、拉屎拉尿的……”

权仲白就是再愚钝,也看出不对来了。他有些看不惯石英的做派,也觉得蕙娘实在是霸道了点,或多或少,也因为这一阵子他连要扶脉都没地儿扶,只有在宫中打转,他的口气不很和气。“怎么,这馒头我吃着挺好的么,你的口味是有多金贵,连这么上好的白面都入不了口?”

福寿嫂眨了眨眼,她有些迷糊了,“就我说的这些,难道还不够坏呀……”

“一大清早的,谁吃这个。”太夫人对权仲白的态度显然要缓和多了,责怪里明白透了喜爱。“就数你事多。”

权仲白总是很容易被她闹得特别烦躁,他也算是明白了:冲焦清蕙气,那是绝不行的,你气了,她就能顺着杆儿爬到你头上来。可要对她不气,他又实在做不出,毕竟多年来养就的风度在那里,有些话焦清蕙漫不经心就能说得出来,可在他权仲白这里,是要下了决心才能出口的。

说着,就把权仲白□穿着的绸裤连同亵裤一道,一把往下扯开,将个魏晋风流佳公子剥得狼狈不堪、衣衫凌乱,打从胸前一路露白,露到了那不该露的地方……

姐姐难得温存,文娘哭得越发厉害了,她轻而含糊地嘟囔,“我怕……姐,我怕……”

这说的是谁,听者自然明白。文娘本来懒洋洋地靠在姐姐身边,正将那根点翠金簪转来转去的,并不搭理莲娘,听这一说,她倒是来了精神。“上个月我随娘亲去郑家的时候,恍惚间就听说有人褒贬我姐呢……可是说,她嫁妆虽多,可日后在平辈中间,究竟是抬不起头来?这话,自然也不是旁人说,只有是她开的口了。”

“您索性就再逛逛。”他便安顿权仲白。“我也不白来一趟,能在周围药铺里都踩踩点,看一眼药材是一眼,这可比管事们层层上报要强得多了。您要看中了什么,就令小厮儿给我带个话!”

昌盛隆是京中药铺,价格偏高,药材品质也要更好一些。京里的王公贵族,几乎都在他们家开药。

她只好将托底的漳绒给扯了出来——原来在这大抽屉的底壁上,竟还有一个小小的锁眼……这物件能做得这样巧,也实在是挖空心思了。蕙娘一扭盒盖上雕出的饕餮尾巴,从它臀后扯出了一把小钥匙,□了锁眼一拧,便又启开了一个暗格。∵∴

即使以蕙娘城府,亦不禁为四太太这句话而面露骇然。她险些要站起身来,“这——”

偏偏妹不似姐,十四姑娘只学会了姐姐的倔劲儿,一点都没有学会姐姐的缜密。她对权神医……

“试过药了——”老太爷开门见山,四太太一进屋,他就冲下首扶膝而坐的老者点了点头。“小鹤子,你来说吧。”

鸀松附耳在四太太耳边说了几句话,四太太越听眼睛瞪得越大,她竟说了三次,“这是当真?真有这样的事?你们没弄错吧!”

权家五月底已经送过了聘礼,过了聘,蕙娘多少已经算是权家人了。∵∴五姨娘对蕙娘也就越来越气,再不见从前那淡淡的戒备和倨傲。连乔哥,她都很肯让他和姐姐亲近,渀佛是为了弥补从前的疏远,这一个多月,她三不五时就带着乔哥过来自雨堂,乔哥年纪还小,和谁常在一处,就喜欢谁,这阵子和蕙娘亲近得多,看见蕙娘,便伸手要抱,“十三姐!”

“焦令文。”她现在也不恼了,反倒觉得有几分好笑。“你是要躲到我出嫁,还是预备就一辈子不理我了?”

“那么小的孩子,他懂什么人事啊!”三姨娘叹了口气,突发奇语。“我看,等你出了门,我索性住到小汤山去,也省点心。就把地方让给她折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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蕙娘定亲,对三姨娘来说,是好事,也不是好事。女儿终身有托、所托得人,三姨娘最惦记的一桩心事,终于有了结果,这一阵子她精神都好多了。可另一方面,蕙娘是定了要出嫁的人……当然,九十九拜都拜了,也不差这么一哆嗦,有老太爷几次表态,四太太特别关注,自雨堂的待遇没怎么下降。可清蕙还不了解这帮天生势利眼的下人吗?南岩轩看着一切如常,可到底衣食住行的规格有没有缩水,就只有三姨娘和符山心里清楚了。

“自出生以来,我锦衣玉食、颐指气使,过的日子,在京城都是有名的舒坦。”她望着权仲白。“二公子,难道您真以为,这富贵是没有价钱的吗?”

唉,从前第三代的大少爷还在的时候,自己嫡出的一对儿女,都还没受到老太爷这样的关注和宠爱……

“权家也是有诚意。”老太爷没有否认蕙娘的说话。“他们家一向低调,良国公从前虽然曾经在三边总制这样的位置上呆过,但身体不好,已经多年没有在朝中办事了。究竟能耐还有多少,也的确令人猜疑,这一次在宫中,他们也是好好地冲我们展示了一次肌肉。两家结合,彼此两利,是要比起何家更好得多了。否则,将来你过门之后,你公公期望落空,你的日子可能会更难过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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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番对话,句句几乎都有机锋。不论是五姨娘、清蕙,又或者孔雀其实都清楚,这个如意锁做得又大又沉,花色也很女性化,与其说是给子乔佩的,倒不如说是五姨娘看了眼热,自己想要。她闺名海棠,一向是很喜欢海棠纹饰的。

她从小和四太太在一块,难道还不明白嫡母的心思吗?说得难听点,四太太挪一挪屁股,她都能知道母亲是要拉屎还是放屁。只看母亲的表情,便能知道,她固然是疼惜自己,有更好的机会送到手边,也会为她略事争取。但要四太太为了她去大费唇舌地说服老太爷,再重又为她物色一门婚事,那也就实在是太为难她了。

这是谦虚,也不是谦虚,良国公是开国至今唯一的一品国公封爵,世袭罔蘀的铁帽子,在二品国公、伯爵、侯爵等勋戚中,他们家一向是隐然有领袖架势的。这一、二代虽然没有女儿在宫中为妃,但也没停过和天家结亲的脚步。不论是皇后娘家孙家、太后娘家牛家又或者是太妃娘家许家,宁妃娘家杨家,在权家跟前,都还输了三分底蕴,就更别说焦家这样崛起不过三代,连五十年都没过,人丁又很单薄的门户了。∵∴从门第来说,即使焦阁老权倾天下,但焦家还是输给权家一筹。

文娘心底是不喜欢五姨娘,可当着她的面倒并不表现出来,她眼神里的鄙夷只有蕙娘看得出来,“这说得也是,弟弟难得喜欢成这样,横竖我也不大爱吃蜜橘,回头姨娘派人到花月山房去要。几斤橘子,大年下无谓麻烦别人,弄个千里送荔枝的典故就不好了……我们姐妹从前也是这样,底下人送来的东西,就是喜欢,轻易也都不再索要的。∵∴不过家里还多着呢,也不必委屈了子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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蕙娘的城府,即使有七分是教的,没有三姨娘生给她的这三分底子,也始终难成气候。

又压低了声音,同蕙娘说起别家的事情。“听说某家有对雪白的临清狮子猫,本来家里人都爱得不行的,忽然有一天一对全死了。又过一两天,家里一个姨娘也咽了气。都说这猫儿去世是不祥之兆,就应在了这事上。其实是怎么样,谁心底清楚呢。”

老太爷望着孙女,见她身形在夕阳下渀佛镶了一层金边,脸背着光藏在阴影里,倒更显得轮廓秀丽无伦,直是一身贵气——这是自己到了年纪,又是亲孙女,如换作一般少年见了,岂不是又不敢逼视,又舍不得不看?

只是……从前是从前,本心是本心,从前的路再走一次,很多时候,态度也许就不一样了。从前想着以和为贵,很多小事,放过去也就放过去了,可重来一次,蕙娘就想要和太和坞斗一斗,起码也要激起一点波澜,也好拨云见日,探探五姨娘的底子。

“那她也该到了。”焦太太和女儿一道坐了,半开玩笑,“难道怕我数落她,她就不来了?”

“火气冻下去了?”蕙娘这才重又迈开了步子,她连看都不看妹妹一眼,声音也还是那样雅正平和,甚至连脸上的笑意都还没退。

四少奶奶亦不禁托着嘉娘的手,细看了良久,方才笑道,“真是稀世奇珍,最难得在你这样的手上,就更显得好看了。”

她一撇嘴,没往下说:杨老爷还特地交待,这些年杨家一直外任,不比少奶奶京中出身,更能切中焦家人的脉门。杨太太要是心里没数,那就别摆婆婆架子吧,问问少奶奶吧。

太妃夸完了,就轮到皇后来拉关系了,她才说了几句话,那边宫人就引了吴太太来见:身为尚太太,她肯定也是受邀进宫的。∵∴

不过,为了等选秀,硬生生把女儿拖到这个年纪,最后还被宫中涮了一把:吴兴嘉没说亲,宫里就不提选秀,吴兴嘉一定亲,宫中就忙起了选秀的事儿,日子就定在她婚期后头……吴太太还肯进宫赴宴,脾气也算是极好的了。

在诸位娘娘跟前,她当然没有了平时的矜持冷艳,给太后、太妃都下跪磕了头,便要来给皇后行礼,却正好,皇后拉着蕙娘,刚让她在自己身边坐着说话呢。因吴太太进来,这话头自然被耽搁住了,可她却一直握着蕙娘的手,不令她起身离开。

这,双方就都有点尴尬了,皇后是神思恍惚、漫不经心——手还没松呢。吴太太呢,总不能等蕙娘把皇后给挣脱了,自行走开之后再来行礼吧。可在蕙娘,受一个长辈的礼,按老辈儿的话来说,那是要折福折笀的……虽说她未必就信,可当着众人的面,也没有谁会就这么大剌剌地受了吴太太的礼。

蕙娘便将无措尴尬给摆在了面上,她先看了吴太太一眼,又求助一样地看了看太后和太妃——这两位长辈笑眯眯地,太后去逗皇次子,太妃去看皇三子,竟似乎谁都没注意到这里……就连牛淑妃、杨宁妃等有品级,可以出言提醒皇后的红人,也似乎都忽然间忙了起来。

蕙娘只好又抱歉似地看了看吴太太,一边轻轻地往外抽着手,可皇后又攥得紧……等吴太太咬着牙,插烛一样地往下拜时,她终于将手退了出来,起身退到一边:却到底还是迟了那么半步,终究算是受过了吴太太的半个礼……

等吴太太行完礼站起身来了,皇后这才忽然间回过神来,她歉然对吴太太笑道,“这阵子都睡得不好,刚才有些头晕,就走神儿了,您说了什么,能再说一遍?”

一国之母要装糊涂,吴太太还能怎么样?可即使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太太,按说城府应该已经极深,她的神色还是眼见着就阴沉了下来,只是勉强说了一句,“臣妾祝娘娘福笀安康。”

连皇后笑着回了几句勉励的话,她都只是简短答应,便向牛淑妃走了过去……连宴席都还没有开始呢,她就头晕目眩,忽感不适,只好自己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