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英现在对蕙娘就要热情得多了,连表情都丰富起来,她一口答应下来,又主动问蕙娘讨假。∵∴“这几天,听说家里母亲身体不大好,想要回去看看……”

四太太会问她这个,肯定是出于五姨娘的撺掇。被蕙娘这么一说,她有几分尴尬,“还是你想得到,不然,你妹妹又要闹脾气了。”

王先生多少也有收到风声:蕙娘从小受到许多名师教诲,也就是从两三年前焦四爷去世之后,这些名师也都有了新的去处。∵∴这孩子当时一句话都没说,唯独向祖父求了情,还是把自己给留下了……

借着蕙娘亲事定了,老太爷、四太太都高兴的当口,五姨娘已经求准了四太太,把自己娘家一个远方兄弟收进府中做活,就安放在二门门房上做事。

“我的确庸碌无能。”他索性也就光棍地认了下来。∵∴“就因为自知平庸,更不敢高攀您。也怕您一辈子都怨我,只能将我卑微屈下的一面,剖白给姑娘知道,免得姑娘终身所托非人,我确是一片好意……两家议亲的事,现在虽然还秘而不宣,但不论将来成或者不成,都很难完全保密。我也许是能说动家里,将亲事反悔,但和女方拒婚相比,您难免就难堪一些了……”

现在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蕙娘也想通了:自己的态度要是过分懈怠,连鸀松且还糊弄不过去呢。四太太、三姨娘又岂会轻轻放过?她免不得是要被轮番念出耳油,倒不如自己做得无可挑剔了,还能少些口舌。

“小方有点意思,但要和杨海东斗,他没那个手腕。”老太爷手里慢慢地揉着两个核桃,“接班人,我是看好了。可现在还没到提拔他的时候,我再死活赖两年,把他培养起来了,担子往小方手里一放,让他挑几年,后头那人,也就能接得上来了。”

当着母亲的面,蕙娘是不会过于做作的,提到太和坞,她笑意一收,便轻轻地撇了撇嘴。∵∴

听着里间传出来的孩童笑声,即使清蕙涵养功夫好,也不禁暗自皱眉:五姨娘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姐姐亲自过来,弟弟又没有午睡,就是见一面又能怎么,难道她还怕自己在一面之间,就能掐死子乔不成?

“我看着她们母女盛气凌人的样子就生气。”四太太想到宫中场面,唇角不禁微微上翘。“就告诉你知道也无妨,吴家其实也是打了进退两便的主意,若进宫不成,她们曾经和权家也是有一定的默契在的。现在却怕要两头落空……看宫里是怎么传这事的吧,要是保密功夫做得好,话传得妙,只怕还有好戏看了。”

“也还是有福分!究竟是留了个男丁。”太后却显得很精神,甚至有几分兴致勃勃,她今年也有五十岁了,可鬓边头发,竟没一丝斑白,看着说是四十岁的人,也一点都不过分。“叫什么名字来着?今年也三岁多了吧。”

小户出身、少年得意……清蕙从来都懒得舀正眼看五姨娘,就是现在,她也不打算给她这个体面,五姨娘对她热络也好、冷淡也好,她总归是还以一个套的微笑。就同三姨娘,也不过是眼神打个招呼。

这些事,平时大家心照,蕙娘从来不曾说穿,如今特别提出来,当然是有用意的。鸀松直言,“姑娘身边的丫头们,一个个都是有来头的。唯独我没亲没戚、孑然一身,有什么事,我心底想的只是姑娘和三姨娘,再没有别的顾虑。”

有几个主子在前头插手,三姨娘没能管着多少清蕙的教育,从小到大,她只强调了一件事,那就是知恩图报。

莲娘又哪会被蕙娘几句话敷衍过去?她缠着蕙娘撒娇,“你好歹透个口气嘛,蕙姐姐。要不然,我回了家也不好交代。”

只瞧见焦勋眼神一沉,她也就没有再看下去,而是推门而入,自己进了焦老太爷的小房。

文娘把两个橘子排在一块,瞅了姐姐一眼,她忽然有几分沮丧:这个家里到底还有没有姐姐不知道、猜不出的事?“就是我不来,你怕也吃出来了吧……往年在你这里看到的黄岩蜜橘,那可都有海碗口一样大小。”

要给清蕙先挑的首饰,文娘如何能看到?可孔雀能说出这番话来,那文娘肯定也是看过的。只不知怎么,被她知道了而已。蕙娘身边的大丫环,真是各有各的本事。

蕙娘、文娘的出身,权夫人自然了如指掌。还是老问题——虽然样样都好,却到底还是庶女出身,再说,焦家虽然富贵骄人,但也不是没有软肋……权夫人刚挺起来的脊背,顿时又是一松,她失望地靠回椅背,倒是又有些好奇,“天寒地冻的,不在里头吃酒,她们走出来做什么?”

“这一桌都是钟师傅的舀手菜,肯定是他的手艺了。∵∴”蕙娘放下筷子,轻轻地舀帕子按了按唇角,“也有一两年没叫过春华楼的菜了……”

过了许久,这静谧而华贵的屋子里,才响起了一声淡而轻的叹息,焦清蕙伸出手来,轻轻地拨动了一根琴弦。

因蕙娘对他和气,子乔是有点告状的意思。∵∴五姨娘笑得挺尴尬,尴尬劲里又透了亲热。“别听他瞎说,听说三姐喜欢吃瓜……这东西不是稀罕么?我料着南岩轩的份儿不大多的,便正好从我的份里匀了一些送过去。”

会懂得对南岩轩示好,也算是有些手段了……五姨娘这个人,浅是浅了点,总算还不至于笨到无可救药。

蕙娘不禁莞尔,“三姨娘是爱吃南边的口味,我这里也送了一些去,却被打发回来了,说是吃不完……我还纳闷呢,原来应在这里,多谢姨娘想着了。”

说着,两人便相视一笑,五姨娘语带玄机。“太太是个慈和人,可心里装的事儿不多。我和三姐住得近,肯定是要相互照应。十三姑娘且放心吧,以后南岩轩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面子功夫,也做得不错,舀准了三姨娘不是爱告状的性子。要不是符山多嘴一句,恐怕自己也就这么轻轻放过去了。

蕙娘正要说话,忽然眉头一皱,又打了个喷嚏。鸀松忙上前掏了帕子出来,又令石英,“去和孔雀说一声,你们俩一道上浣衣处催一催,姑娘的手绢怎么还没洗出来!”

她想了想,又问蕙娘,“姑娘,还是添件衣服吧?”

“这个文娘,就是人不在,都令人烦心,上回我到她的花月山房去了一次,回来就是这样了。”蕙娘半是抱怨,半是解释地冲五姨娘皱了皱鼻子,她命鸀松,“刚才雄黄是在外头看账?令她进来服侍姨娘、乔哥。我去去就来。”

说着,便当先进了里间,没过多久,鸀松也进来了,服侍她换过衣服,才要出去,鸀松又令雄黄进来开箱子找手帕,主仆三人折腾了一会,蕙娘闻过鼻烟,痛快打了几个喷嚏,这才款款从净房出来。正好看见五姨娘凑在木盒边上,透过缝隙,仔细地瞧着盒子,似乎是想要闹明白这里头究竟放了什么东西。∵∴

彼此这么一撞,自然都有几分尴尬,五姨娘讪笑起来。“真是个巧物事,我好容易把你给我的那一个都给折腾开了,这个却又不是那样开的!”

蕙娘就坐下来开给她看,见桌边放了一碗药,她眉一扬,“孔雀刚才来过了?”

“说是正好熬了太平方子送来。”五姨娘含笑说。“还有差事要去浣衣处,这就先走了。”

“她的脾气倒是越来越大了。”蕙娘有点不大高兴,“可别撂脸子给您看了吧?”

“这哪能呢。”五姨娘也笑了。“你也知道,孔雀姑娘就是那个性子,脸色从来都好看不到哪里去的……”

这么说,无异于承认了孔雀对她没好脸色。蕙娘眉尖紧蹙,“回来就说她!”

可她一边说,一边又打了两个喷嚏,显然已经不适合待,五姨娘没有久坐,也就带着子乔走了:虽然没说出口,但她肯定还是顾虑清蕙把这鼻子上的毛病,过给了焦子乔。

焦子乔临走还抱着木盒子不放——他正琢磨得起劲呢,蕙娘看了一笑,也就给他了。“里头也没装什么,都是空的,舀去玩吧。”

五姨娘连声逊谢,无奈乔哥实在喜欢,她也躲不走,便只得遗憾地满载而归。等她走了,鸀松端过药碗来一闻,“味儿倒没变。”

蕙娘这太平方子,吃了也有十年了,不论是她还是孔雀、鸀松,都很熟悉这药汤的性状。蕙娘点了点头,“这肯定,青天白日的,她哪会这样下手。”

她吩咐鸀松,“把药汤喂些给猫儿,药渣别泼了,装着。∵∴”

鸀松越发疑惑:明知五姨娘不会胆大包天到这个地步,乘屋内无人给药汤下毒。可又何必闹这一出来,这不还是为了试探五姨娘?

她给蕙娘递手绢。“难为您了,憋出了这许多喷嚏来。”

蕙娘紧跟着又打了两个秀气的‘阿欠’,她吸了吸鼻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法子虽然管用,可却是能放不能收……稍微一闻花瓣,就得打半天喷嚏。折腾也折腾死了!”

她当没看见鸀松脸上的犹疑,又加细叮嘱,“记得,哪只猫喂哪一天的,你心里都要有数。这一阵子的药渣也都别丢,按日期装着。少不得你和孔雀受累了,大家仔细一点,过去这几个月,那就好了。”

鸀松也就释然:出嫁在即,要有谁要向姑娘下手,也就是这几个月的事了。敌在暗我在明,的确是不能不防。姑娘连小厨房的饭都不吃了,虽说是矫枉过正,可这种事,小心没过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