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回进来也没想许多,只想着赶紧把孩子哄不哭了。越陌看着小康,心中自然爱惜,一是他和小康相处时,对这可怜的小孩儿投入了不少感,二是从记忆中得知原主人是小康的父亲,虽然这个父亲抛弃小康不要,但是现在身体里面换成了他,他可以对小康好点作为补偿。

“风子,王大夫身手如何?”良久之后,阿魏忽然问。

王谢晓得小孩儿不能孤单,小康自出生时就缠绵病榻,母亲又不懂照顾,失了最好的呵护机会,若再藏着掖着不让见人,长大后泰半性子孤僻。不爱交流倒也罢了,只怕脆弱自卑,暴躁易怒。三岁看老,趁着还没到三岁,带着他渐渐接触人群,能帮他改过来多少是多少。

——没错,王谢又在想怎么推广岐黄之术了,即使一时半刻培养不出几个大夫,能种植点药材,或者广推义诊,都是好事。

“将军的伤那么严重,就这么走……”礞石眨眨眼,“师父,似乎将军没带随身大夫。”

坐在他左边的年青大夫听得入神,浑然不觉,在他右边守着的小学徒不满地撇嘴,他们家里穷苦,拜王谢为师,不仅给家里省下一个人的衣裳口粮,将来还想有个出路。愿意自己出来闯荡,哪个不是好学上进,这新来的先生到好,来了以后就睡觉,要知道王大夫很厉害的,现在不好好学,将来不仅给师傅丢脸,更丢自己的脸。

三两步来到燕华坟前,噗通跪地不起。

那人双膝一弯,跪地有声。

如今这个嘴上无毛的大夫,敢说出这么猖狂的话,到是有点意思。

他和三三二人被主子送给王谢,明面是帮助做事,主要还是为了护卫小康。

于是胡佳推门,刚要进屋时,就看到了半幅薄被拖在床下,除去一身夹板几无遮拦,神慌张,满脸泪水的苏文裔。

鸨母早知道她有赎身打算,想想留不长久,多赚一天是一天,为了催盛娘重拾皮肉生意,又教大夫开些虎狼之药,结果便是将病人险险医成死人。眼见着盛娘下体流血不止,渐渐地有出气无入气,老相好虽然是个捕头不敢招惹,可也有三月没来过,赎身这事儿大概是不成了,只得自认晦气,将人打到后院苟延残喘,。

尚未来到近前之际,对方脚步忽然乱了,还有惊慌低喝:“什么人?你——”金刃劈空声大作。

燕华闻一窘,放下擀面杖,摸索着将薄薄一大张面片撒上面粉,折了几折,左手按着折成窄条的面片,右手抄起菜刀,低头一条条切着面,应道:“我跟少爷说说便是,成不成的还得看他。”

“我在春城,焉能不知?”

这么些年来,欢欢喜喜准备过节,对他来说还是第一次。在烟花馆里,每逢年节还能稍微沾些喜气,而近三年来,什么热闹欢乐统统与他无缘。莫说春节中秋该着合家欢聚的日子,一个人形单影只的难过,便是在最为重视的清明,他也只敢偷摸从牙缝里省下些铜板,或者拆改王谢丢弃不要的物件,弄些小物,半夜三更时分,偷偷祭拜一番。

“北地?天朝近几年都挺顺遂,没听说什么大的战事,不过西北境外马贼颇为猖狂。”王谢接过话头,两人随意聊天,宁芝夏一直都很配合,他也没之前那么警醒,况且确实不想看着宁将军林副将重走前世的老路,不由含含糊糊提点,“若是想找条晋身之路,剿匪到是件好差事。真要边境出大事……”他算了算,“……起码还要五六年吧。”

“啊?”这也能行?

王谢花了很长时间去想这个问题,但是想通了之后他才现受宠若惊到毛骨悚然——自己不知不觉竟然得到一个人的全心全意对待,在茫茫人世中这是一件多么值得骄傲和荣幸的事。

“五十文?好贵。”林虎峰一把抓住裴回,笑,“小先生,打个商量吧,便宜点?”

小康很是好奇:“爹爹?”

“爹爹,爹爹!”

听见对方在叫,小康也叫:“爹爹!”

鹦鹉跟着叫“爹爹”。

小康得到回应,叫得更起劲了,声调上了一度,音量大了两度,一人一鸟比着叫。

于是王谢看看小康看看鹦鹉,无奈对着裴回笑了笑。

“原来是这个缘故,重芳大哥,所以这只是一只普通的鹦鹉。”

“是啊……”王谢漫应着,满眼失落。

裴回知道自己必须安慰王谢,他也知道自己嘴笨,想了想只好开口道:“我哥无论是否已经转世,也不希望看到重芳大哥这个样子。他定是想要重芳连他的份一起活下去。”

“嗯。”王谢明白裴回的态度了,“容翔,之前我太冲动,十分抱歉。”

“没关系,如果重芳大哥想出去散散心,十天半月的我还照应得来。”裴回连忙劝慰。

王谢摇头笑道:“容翔已经很是辛苦了,是我的不是。”

两个人又说了会儿话,一起哄睡小康,王谢这才回来。

——裴回过几天确实会很忙,庄子里人手就这么几个,他还是向越陌借人罢,比如似乎菲菲就很能干……

越陌听王谢的回话,也明白裴回的想法了,对这个弟弟真是喜爱。

至于王谢说借些人手的事,当然支持,理由都是现成:王大夫要给自己治伤,忙不过来,手下还不先行为大夫分忧解难?

夜间两个人分房而卧,越陌伤还没好,王谢颇为“哀怨”地跟着人到隔壁,抢了菲菲的活计给越陌擦身——其间偷得香吻若干,上药——揩得小油若干,服侍睡下,这才回了自己屋子。

嗯,昨晚越陌就睡在自己床上,今晚越陌就和自己一墙之隔,都说来日方长,但人生有可能遇上各种意外,那就悔之晚矣,因此还是把握眼下的好。王谢惬意舒展四肢,着实在床上打了三四个滚,寻思明天要请蔡大夫来一趟,给越陌动手术修复伤口和疤痕的事,别人即使干得了,他也不放心,蔡大夫最拿手的是外科,加上他,两个人够了。裴回和菲菲辅助,再叫上礞石,小蔡大夫虽然性子急,有他师父看着也不会出问题,那么也就够用了……

早上越陌还未起身,就听院子里有人说话,仔细分辨,声音大的是灰衣。另外还有压低了嗓音的王谢。院子和外屋隔着一道门,外屋和里屋隔着一道帘,里屋床帐是放下的,也就是他曾经目盲,对声音无比敏感,才经过三重壁障听到模模糊糊的交谈。

菲菲就在外屋候着,早看到王谢和一个瘦小少年一递一答说话,瘦小少年还不住拿两手比划,说的是有一辆马车正往这边过来,马车尾部有个标记,是夏城彭家的。王谢点头谢过,拿了几个钱给瘦小少年,对方很是高兴地走了。

原来王大夫也养着眼线。菲菲立刻想起来在少主快到于飞庄的时候,侍卫禀报有人偷窥,形容过相貌之后,少主只下令不理,想必早已料到是探子,看来王大夫确实有一套能耐。

那马车来到于飞庄门口的时候,正是庄子里众人刚刚用过饭的时候,彭伟穿着深红色暗纹牧童图的杭绸衫子,满面春风下了车,一挥手,仆从从车尾抬出一块“仁心仁术”的扎红匾额,又有仆从搬出只木箱,掀开盖子看里头盘着好几挂大红鞭炮,当即就在大门支起竹竿,噼噼啪啪放了起来。

彭伟随即又一挥手,后面的仆从抱出一只大篮子,满满的红色小荷包,里面裹着铜钱,见人即。张伯见来人喜气洋洋就晓得是好事没错,赶紧向里面禀报,不多时王谢出来,互相客套几句,王谢让着往里走,彭伟一拍脑袋,忽然露出了尴尬神色:“重芳等等,给你介绍我……妻弟——筝薇,怎么还不下来!”

秦筝薇就是在满地大红色炮仗纸屑中,莲步轻移,缓缓走下马车。

天蓝色单罗纱衫,竹青色衣带,浅色步履。往面上看去,几络碎垂下额头,眉不描而秀,唇不点而朱,眼若秋水,腮若桃花,亭亭玉立,宛不胜衣。十指纤长白皙,轻轻握住一支绘着兰草的折扇,缓步而行,弱柳扶风,到了王谢近前,拱手为礼,未曾说话,脸就悄悄红了:“小子……秦筝薇,见过王先生。”

王谢还完礼,望一眼彭伟,心道这秦筝薇女扮男装如此明显,一眼就能看穿,要做什么?

彭伟有些不好意思地擦擦头上汗水,还没开口,秦筝薇便接着道:“家姊有孕在身,不敢劳顿,小子此次前来,专为替家姊感谢王先生。”

这个理由实在正当之极,王谢便将二人让到花厅。

分别落座后,彭伟表示自己非常喜悦,除了放鞭炮红包,若孩子平安出世,还请王谢拨冗登门赴宴,洗三满月百岁一个都不能少。王谢欣然点头应允。

彭伟又道:“原本贱内是想去寺院设些香火钱,求佛祖保佑孩子平平安安,我觉得这钱在寺院便宜了和尚,倒不如花在实处,落得个口碑。”

商人一向务实,无利不起早,王谢了解,彭伟此时跟自己提起这话头,必然是想做些什么生意,而且八成以上与自己有关,于是问道:“不知道彭兄有什么打算?”

“我在得知夫人有孕的当晚,曾经作了一诗:莺声唤醒枝头蕾,燕舞引出春意浓。临溪久困听禅语,杏林飘香是太平。没有重芳这么出力,我哪里能抱上儿子!是以我想做件弘扬医道,流芳千古的大事。”彭伟摩拳擦掌。

“愿闻其详。”其实王谢已然明白了六七分,上辈子他没少遇到过这场面。

作者有话要说:

彩霞的宝宝们扔了一颗地雷~~~感谢~~~

仪佳童鞋友提供的小剧场:

小裴:“柿子是燕华大哥么?”

老王:“你猜。”

小裴:“……不是?”

老王:“你再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