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康交给裴回带,园子里好多人热热闹闹,都是熟悉声音,小康不怕——这孩子痊愈后实在是好养。加上装了义眼,看着眉目如画齿白唇红,可爱极了,起先跟他不熟不敢靠近的小毛头们渐渐大着胆子来逗他,起初他还害怕,把头往王谢或裴回怀里钻,后来慢慢地肯伸手去摸对方,互相亲亲抱抱了。

王谢甚为满意,只要没人反水,纵使小世子到来,他也一如往常对待便是。况且从各方了解小世子脾性,不是个目光短浅之人,只要自己有筹码,利益又不冲突,说服他合作易如反掌。

“废话,他伤还没好,不支开我我能让他走?”

王谢兴致冲冲讲着,座下连大带小二十几个人聚精会神听着,风依涵听了半天,才明白这次讲的是纠正今人对古书上一个字眼的误解,至于别的……他大老爷们还没成家,更没有机会去摸摸孕妇的脉。嗯,一路奔波本来燥热,坐在凉爽的屋中很是舒服,香茶解渴生津,耳边不断响起不熟悉的论,听着听着,他……睡着了。

王谢走上前来,看了一眼,顿时变了脸色,劈手将匣子夺过,转身往回跑。

欧真点头,示意对方近前说话,那人凑向欧真耳边低低的说了几句,欧真脸色一变,讪讪望了王谢一眼,忽然抬腿踹去:“跪下!都跪下!”

欧真等不及乔小桥的回信,既然胡佳这么着急,他就来会会苏文裔的大夫,找理由给杀了就是——听说这还是个神医?那咱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这么急促?隐在一旁的四三此时皱起了眉头。

糟糕的是,这么一抽筋,他又控制不住,被子里又是一团潮湿。

司马弓回春城当天正赶上苏文裔家纵火一案,匆匆赶去忙了个四脚朝天。那日刚刚有些线索,可以向上有个交待,他这才有时间到青楼去,谁知原先房间之内已经是新人换旧人了。司马弓拉过一个楼里小丫头,塞了十文钱,听小丫头讲述说盛娘在他走时不多久就现自己反胃噬酸害喜,算日子应该是他的种,盛娘一直隐瞒,可惜青楼捧高踩低的,被有心人算计,让鸨母知道此事,登时要拉去灌红花汤。盛娘拼死不从,争抢中小腹不知被谁狠狠撞了一下,夜里便见红,次日又劳累过度,到了晚间腹痛如搅,鸨母也不想闹出人命,找个大夫过来看,竟是流了胎儿。

这么一聊,不知不觉便比平时晚些方睡下,裴回把自己的大床让出来,在外间榻上几乎沾枕即眠,林虎峰练武之人不敢有一日偷懒,在床上盘膝运功,调息完毕刚刚躺下之际,听得衣袂破空,脚步连续不断由远及近,从声音判断对方要么轻功低微,要么身躯庞大沉重。

“我觉得你更主事儿啊,你要是点头了,重芳还不把压箱底儿的手段使出来?”林虎峰很明显的讨好,“老实说,重芳那眼神一扫,我后背都毛。就在咱头一回遇上的那晚,他那眼刀子都要把我剐了,回过头对你可是关怀备至,我要再看不出你能主事,就白跟我大哥外头跑这几年。”敢他是那一回被镇住了。

“啊?当真?”

饭后依然老规矩,王谢随身带着小王康去看诊,燕华趁着收拾碗筷的功夫跟王谢报备:“少爷,一会儿我出去一趟,给小康买点小玩意儿。”马上就到端阳了,他想着过节应景,裹粽子,插蒲剑,挂艾虎,佩香包,饮雄黄,沐兰汤。至于看龙舟竞渡,他眼神不好腿脚也不怎么麻利,就不去凑热闹了。

宁芝夏道:“自然是我俩猎物。一车寻常皮货,可不能保证我俩一年衣食住行无忧,况且——”他顿了顿,忽然转了话题,“也不知北地边疆今年是否平静。”

一只手搭在他肩上,裴回抬头,宁芝夏微笑:“虎峰不会生气。他从来都不警醒,日后你和他相处的时候,请尽量想办法用他试药。放倒他一次,我便送你件小玩意以表谢意,如何?”

王谢,曾经很严肃地想过,一个人无缘无故对某个人不好,是可以理解的,比如迁怒。但一个人无缘无故对某个人好,而且自始至终的好,很好,非常好,就不在能理解的范畴了。燕华为什么对自己好,好到了愿意牺牲性命的程度?而且自己明明对燕华非常非常的不好,不好到连路边乞儿都不如。像他前世遇上的那对儿师徒一样,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一个愿意为另一个去拼命去送死,另一个同样为了这去报仇去送死,已经达到了牺牲的最大程度。那么他们之间的连接到底是什么?

“……承惠五十文,谢谢。”裴回将药包推过去。

燕华柔柔一笑:“是我错了,因为我只有在一个人的时候,才会这么念叨。”

“两个人就不行么?就不能常常念?”王谢也明白燕华这话什么意思了,不由懊恼,自己真是想多了草木皆兵,这不就是因为经常念着自己,才会被鹦鹉学去么。

“阿小。”燕华满含笑意,拖长了声音低低的唤。

王谢忽然觉得自己的王小谢有些蠢蠢欲动,暗骂一句不争气,心思一转,报复般也柔了嗓音,学着小孩儿奶声奶气:“燕华……华哥哥……”

燕华没忍住,笑出声来。

之前分离的那近百个日夜,仿佛全然不存在。

改变的容颜和身份,也完全不是阻碍。

我们找到彼此,认出彼此,还能在一起,世上有比这更美满的事么。

“燕华啊……”

“……阿小?”

“你这个身体……比之前的……可精神多了……”

“……啊……少爷!别……”

“……知道你伤没好,我只是给你清清火毒,等你痊愈……哼哼……”

“嗯……”燕华决定以后还是少唤两句“阿小”为好,他也不想让王谢叫他“华哥哥”,因为小世子这血气方刚的身体反应……太丢脸了。

更丢脸的还在后头。

两个人都暗中骂了自己急性子没出息的兄弟几句,喘匀了气,相视一笑。

王谢动手帮燕华脱衣裳,拆绷带,燕华便将自己死后见闻,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本不相信世上有鬼神之说,但经此一事,觉鬼神确实存在,只是不知,判官为何会让我借尸还魂。”

你当然不能知道,王谢听说判官姓陆,再听形容描述,哪有猜不出怎么回事的,暗道这笔买卖真是出乎意料的合算啊,我才不会告诉你上辈子我都干过什么。“我想,是因为你阳寿尽了,所以一定要离开自己的身体,换一个身份,等于换一个人。”

“我也是这般认为。”燕华释怀一笑,“只是这身体收纳了原主人的记忆,这身份又关系着许多人,我怕短时间内没法脱身。”

“我明白,没关系——你不是曾经也想一展抱负么,便是不脱身也很好,做你想做的,我都在。”王谢笑着调侃,“以前是你怕拖我后腿,现在风水轮流转,我势必要好好抱你的大腿,别拖了你的后腿才是。”

这样坚定的承诺和信念,胜过一切甜蜜语。燕华脸上烧,这本来也是他担心的事之一,自己成了天家贵戚,还执掌大权,王谢会不会不喜欢?会不会不舒服?如果王谢不喜,他势必要想法子调和。但现在王谢那么肯定,仿佛一切难题都将不是问题。

他能想到的,王谢自然也想得到,两个人诉过衷肠,王谢便如数月前一样,爬起来去小厨房烧水准备沐浴,燕华也一如既往,安静在床上躺着,床上满满王谢的味道。

他好像……忘记了什么?

如果菲菲听到燕华脑子里那句话,必然很哀怨:少主,您把奴婢忘记了。

小世子在王大夫屋里,是以侍女菲菲连同风魏二人不敢怠慢,轮番远远守着。见屋门一动出来的是王谢而少主没出门,菲菲蛾眉轻蹙,细细观察王大夫,觉得对方比之前时候,神色柔和了许多,眉间没有阴郁没有戾气没有狂热,以及一系列可能对少主不利或者做坏事得逞的表,放下心来。既然少主表示过一切平安,那她就正常行事,眼看王谢进了小厨房,自己一闪身便也进去——王大夫在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