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两样都想吃,潘氏“哧”的一声笑将出来,两个对视一番,这是个道理,左不过两样都做,不过费些功夫,正要谢她的,各色都做出一些来,也显得她们精心。

她们一离开吴家,吴夫人到了饭点把徐少爷叫过来:“明儿叫人牙子来,于你买几个小厮,当书童也好,当跑腿的也好,你那屋子俱是老成的,跟个娃儿一处倒乐得多。”

樊娘别过头去害羞:“哪里如老爷说的这般,我这点本事也只做做家常小菜,哪里就神奇了。”说着到灶下,盯着丫头开了锅,见鱼汤炖得白,差人拿细纱布出来,把这鱼汤滤过三四回,不见一星半点的肉沫,再加了滚水把味道冲淡,放了豆腐进去炖,最后撒上一把葱花。

王家出了这样大一桩事,紫帽儿街上无人不知,王大郎雇了大车来把拉箱子,整整拉了三车才把东西都拉走,又不是分家,赶情是叫王老爷赶了出来,就在往后两条街,临着河的槐花里典了屋子,保人还是许婆子的丈夫做的。

各个花娘穿戴一新坐了船出来,簪了荷花或是唱或是弹或是舞,演绎一番,再叫那几个官府老爷富家员外定一个仙子出来。

这样精心照看着,到了夜里蓉姐儿还是哼哼,玉娘摸她身上有些热,还以为是热着了,拿了毛巾给她擦汗,蓉姐儿重重抽一口气,嘴里嘤嘤出声:“玉娘,我疼。”

王家送来的东西一概不要,全给了玉娘,点一点竟有十两银子,玉娘要把这钱给潘氏,潘氏赶紧推了手:“这哪里能沾的,你且收好了,说句不好听的,便是你寻着了亲人,就能顾你的终身了?”

谁成想叫这个不争气的儿子生生气死了,老太太自家也后悔,早晓得就不把他外放出去,可儿子已经三十了,连大孙子今年都要跟着父亲到任上开眼界,难不成还把他圈在身边,出了这样的事也只得捏着鼻子认了。

万油郎便道:“大姐放心,咱这油都是现去磨坊里拿的,你瞧着这清不清,我走街串巷,一日两桶油总能卖得完,小本生意图的就是回头客。”

这下便打开了嘴,晓得里头的这个姑娘原是犯官的女儿,因着父亲犯了事,全家都叫抄没了,姑娘自己也被卖到了烟花地,她原是官家出身,身份在那等下贱地方显得金贵些,又通文墨又会琴棋,再学了些弹唱,很快便捧起了身价。

他吃这一下酒醒过来,瞧见一片狼藉,晓得自己闯下大祸,酒劲一过心里狂跳起来,不管不顾的往家跑去。

玉娘有心要学,可她自己便是奴身,又要帮手潘婆子,哪得空闲,此时听见兰娘为她打算,心里意动只不能点头:“我是奴身,老太太虽不使唤也不能托大,怎好做私事。”编络子打结子寻个空闲便罢了,潘氏心善,她自家的活计再不来抽成,可缫丝织绸没个一天半天织不出来,倒不如不做。

妍姐儿眼睛刚扫过去,玉娘就把她的那只拿了过来,夜里便是稀粥配粽子,蓉姐儿拿筷子插了粽子小口小口的啃,酱肉里的咸甜汁和着油脂全化在糯米里,一口咬下去又软又弹,满口都是酱肉香味儿,吃得嘴和油乎乎,她把边边角角的糯米全啃了,才吃中间的肉,蛋黄留到最后一口,吃完了摸摸肚皮,觉得又撑又还有些馋。

第二日一早玉娘给蓉姐儿换上大红衣裳,连妍姐儿也穿了红,几个女人带上四个孩子,早早上了山,兰娘跟玉娘两个熬了半宿,拿彩绦打了一篮子的彩结,玉娘是孝身,怕惹上是非,只托了兰娘去卖,自家歇在家里做饭,闲时便再多打几个好待来日再去南山。

蓉姐儿看长草间点点萤火,伸出手指头点一点天上大颗的圆月亮,又点一点飞到眼前绕着衣服扑来扑去的萤火虫。她点了什么,少年就“嗯”的应上一声。

到后来蓉姐儿便跟了玉娘睡,小人儿白日里玩耍忘形,到了夜里便想起了娘亲,她每每抽抽着要哭,玉娘就抱了蓉姐儿,在不大的屋子里踱步,扒拉开窗户给她看看天上的月亮,哼上两句船歌给她听。

这家人没住进来,别家却是有人的,有吃奶的娃儿也有做月子的小媳妇,这样吵法怎么开交,街里街坊全来找陈阿婆,陈阿婆上门理论,那管理婆子便不阴不阳的摸了钱出来:“这总够了吧。”

蓉姐儿妍姐儿胸前一人挂了一个彩络子,里头兜着整个儿鸭蛋,正叫孙兰娘拿了铜钱沾雄黄酒给她俩破火眼,蓉姐儿眼皮阖的紧紧的,铜钱擦过眼睛一下,就赶紧往后缩两步,拿手捂住不肯再刮:“舅妈好了,舅妈好了!”

一箱约摸有个七八十斤,这几箱子东西倒又好值个四五百两,秀娘暗暗记在心里,只等着拿话儿问王四郎,可这一日却直等到月上中天,他还在外头不曾家来。

秀娘拉扯了一回见她不收,才把话透给她听:“原是想叫姐姐多看顾蓉姐儿,等今年收了茶,四郎要到外头置铺子去的,身边没人打理怎成,我便想跟了去呢。”

他自那一回跟着王四郎跑了一回王家塘,在王老爷前头浑身墓前行了那么个大礼,任苏氏再什么哭天抹泪都不肯再来寻王四郎,在家便是闷了头大睡,醒了便是去寻那些个旧友喝酒胡耍,没钱了自有朱氏跟在后头贴补,日子过得好不逍遥。

王四郎带了上好的浇白酒来,他正一口口抿了,嘴边“滋溜滋溜”作响,面前半碟子拌肚丝儿已经吃了一半儿,正拿筷子挟了猪耳朵吃,看见蓉姐儿绕着桌子躲宝妞,一把把她抱起来:“吃不吃?”捡了最大最肥一块,蓉姐儿吃得油乎乎的嘴儿,自己伸手拿筷子去沾杯子里酒喝。

菱姐儿还抱在怀里,秀娘不好不接她的话头,只是笑:“我都给攒着,菱姐儿能穿的时候全给了她。”杏娘又拿筷子去挑了块厚片的猪头肉,桂娘赶紧抢下她的筷子:“还没上桌呢,吃空了多不好看。”

第二日要去沈家拜年,照旧还是叫算盘雇了个赶了大车过来,原先都是一早就去,秀娘还要帮着嫂嫂忙些灶下活计,今儿王四郎偏偏躺在床上不动,秀娘都已经吃罢早饭,梳头插戴起来,王四郎还打着哈欠不动弹。

走的时候扣了她这些年体己钱,如今带来的这点子行李还是领回去叫陈大姐办的,为着这个,陈大姐派身边的管事老妈妈把玉娘叫过去教了四五日的规矩。

潘氏跌足大叹,伸了指头点上秀娘的脑门:“怎的嫁了人倒蠢顿起来,初初来时想着家,若是住久了不想走怎办,行院里头哪一个不是九条尾巴的狐狸精托生,眼睛里头倒着长钩子,等两人做下事来,你不容也得容,这会儿便不能叫她进门!”

他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江州离泺水这样近,再瞒也有人瞧见,坏事不传千里也能传个百里,何况泺水离江州府还没百里这样远,一来二去,镇子里到外头走动的都晓得王大郎叫人骗的血本无归。

过了双荷花桥的两条路,蓉姐儿左右看看选了回自己家的,她还摘了河岸边长的野花儿,上回挨过一次训知道白花不好,捡了紫色黄蕊的捏在手里,一路走一路甩,还没走到门前,就叫人抱住了:“蓉姐儿怎么家来了?”

王家不消停,沈家也消停不下来,为着蓉姐儿差点走丢,潘氏差点打上王家来,秀娘是儿媳妇不好说话,她却是正经的亲家,非骂得朱氏从此抬不起头才好。

今年冬天泺水少见的下了场大雪,积雪没过脚脖子去,蓉姐儿穿了羊皮造的小靴子在外头玩雪,脸颊手指都叫冻得红透红透。看对面几个娃娃隔了河道打雪仗,他们把雪团得孩儿脸那样大,扔到半途就掉到河里,还有那扔到船只上的,惹得船家探头出来一气儿的骂。

苏氏却如刀子割了她的肉,她因着前回叫王老爷厌了,日日夹紧了尾巴,就跟做新媳妇那会儿似的,日头还没升起来她便起来烧灶,治上一桌子菜请王老爷朱氏两个用,又是做鞋子又是缝袜子,殷勤不

可蓉姐儿觉得它可怜,别个都有床睡,偏把它放在厨房里,那里头又黑又冷,趁了没人,偷偷抱在怀里把它带进了屋,藏在她自己睡的那床小被子里。

这是秀娘从自己那些里头挑出来给梅姐儿的,她喜得当堂就要插到头上,桃姐儿咬

沈老爹翻翻眼睛转过去不理,潘氏坐下又立起,想去跟女儿说会子话,又怕惹了她的心事,到底是亲生的,原来看着王四郎的相貌也不算埋汰了秀娘,谁晓得他竟会是个短命的。

秀娘是当媳妇的,朱氏占着婆婆的名头,真要守节必是要住在一处的,到时候还不定怎么糟蹋她。

王四郎站在廊下盯看了好一会儿,笑一笑:“我只能点出七匹来。”说完又跟了算盘往前去,走

王四郎这才想起来,他们靠着这片河滩的时候,船老大还派了人下去看过,叫人拿了长棍去打草,想来是那瘦猴子做手脚,跟人里应外合,把一船百来人都送到了阎王殿。

原来的一串钱,慢慢攒出了三贯铜钱,秀娘拿布包了到街上的酒楼里秤了银子现来,一个个

“吓!”这回不止朱氏,苏氏都愣住了,她才还欢喜的没了边儿,这下子又惊又慌:“娘,不能吧,这么丁点儿大的小人,哪里就能立了户。”

秀娘知道是王老爷给的,四郎没出门的时候他来过一回,被硬推了回去,在他心里哪怕是欠了丽娘的也比欠了王老爷的要强。

一锅子猪肠倒用了半捏柴,潘氏由不得叽咕了几句,等秀娘推了车出去,一路勉力往蚕儿街推了,她又见不得秀娘那苦力支撑的样子,上去也帮着推,正遇上了娘家侄儿,招手就叫鹏哥儿帮着推,到了蚕儿街把了一碗面与他吃,又给了十几个钱,约定好了明儿还叫他来帮忙。

王四郎只作没听着,放轻了手脚往栏杆边坐下,寻了个角落,支了腿不出声,出来这些时日他很有些想家了,伸手往兜里去掏媳妇给他缝的汗巾子,摸了那个边把叹气声往肚子里咽。

沈大郎话虽不多,人却明白:“秀娘来只有好的,你且看娘还盯不盯住你。”老实人也是精明的时候,蓉姐儿正是要人看的年岁,她又跟潘氏亲近,没道理看了外孙女却把亲孙女扔到一边,潘氏不沾手也得沾手。

秀娘一气儿把红糖茶喝了,拿帕子按按嘴:“我哪还想着那个,一台绸机值那许多银子,我如今一天能有个百来文都算好的,等过了这季儿,哪还有这么好的行市。”

潘氏“哎哟”的声儿比宝妞的哭声还要大,她一面摇头一面叹:“糟蹋粮食要给雷公劈哟!”说着把宝妞抱给朱氏:“可不是我说呀亲家母,小孩子打闹是常有的事儿,你家这个姐儿脾气也太大了。”

沈氏看了不落忍,却也没法子,她还没开口呢,陈老娘就哭骂不孝子,跟沈氏差点就要跪下去,她夜里觉少,好几回夜里看见儿子拎了东西进家门,晓得不是做好事,也劝过也哭过,无奈有个媳妇撺掇着,儿子一点没放在心上,如今犯了事,倒似刮了她身上的一层肉。

纪二郎懒得同他们攀扯,挥挥手叫开了门,王四郎眯着眼儿听见他来,肚里冷笑,只装睡不搭理他,可这个纪二郎却厚下脸皮亲亲热热的凑了过去,跪在草席子上,轻了声儿唤他:“兄弟,哥哥来看你。”

秀娘几次要开口,一个钱字还没出口,就先臊得满脸通红,丽娘也不着急,让高老太太看着孙子,自己拉了秀娘到迎窗底下,为着孙子不肯跟老两口住,丽娘的这间屋是全院儿里最正最大的,两边帘子一隔压低了声儿说话一句也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