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丑手中的树枝在地上点着,思索着如何组织语言。这两句话,摘自大乾开国时期成书的《恒世论》,可以算作是一本科普书,因而也被阿丑拿来当教材,既可以识字,又能认识这个世界,可谓一举两得。不过,钻研文字,阿丑其实是个半吊子,没像丁举文一样系统学习过古文,很多句子读懂意思靠的是意会。若要精确到每个字的含义,她还需想一想。

“你去岁年末淮南之行,虽不能找出证据为林浩渊平反,打击四王爷。可这一局反击,着实占了便宜。”俞则轩有些感慨。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如今朝廷的局势,常胜不败是妄想,他们只能一步步来。

同为太医院院判,薛临海的父亲和徐泰的父亲,关系甚是微妙。薛临海也明白,若是他穷追不舍,那薛家和徐家定会结下梁子了,这对父亲而言,没有半点好处。

“阿丑姑娘所言调水,所需人力物力和时间,都难以计数,”墨玄平淡的声音把阿丑思绪拉回,“并非短时可奏效的。”

地上的中年男子犹在涕泗纵横:“天灾当头,连水也喝不上几口,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天不佑我儿呀……”

“于是,大乾的军队就寻到了这里?”阿丑说着自己的揣测,跨过一道沟。

大伙儿一听,都觉得十分有理,会不会是上游的村子从中作梗?才几日,如何干成这般模样?

“一个未出阁姑娘家,说出来的话不三不四的,”赵三嫂侧目而视,“没爹娘也拿来骂,简直缺德。周丫头,俺瞧着你是嫁不出去了,谁家敢要!你们周家教出这样的女儿,真丢脸。不过,本来抢水也不是啥子光彩事,一般的没德行。”

“奶奶,我们现在颇有一些积蓄,您也别太累,”阿丑收着院子里晾晒的衣裳,转头和正要喂鸡的徐奶奶说,“麦子种起来费神,大不了咱们少赚一点多花一些。”

此言一出,众人从八卦精神中恍然大悟:原来,这公子不是想博得佳人芳心,而是看出了那位丁公子对这姑娘有意,想要成人之美?

佟宁信挠挠头:“俺也支持丁大哥。对了,今年的彩头是啥子?”他说完便垫脚朝场地正中张望。

阿丑循声望去,只见一座灯笼高挂的楼阁:“这是什么地方?”

阿丑语气淡淡:“多谢丁大哥,不送了。”固然还记着当初他的冒失,不愿多说什么,不过更重要的是,不想让他发现自己伤情的严重程度。否则依照她的自愈能力,过几天便能完全恢复,这不好交代。秀儿倒是无碍,毕竟是小孩子,分辨能力有限,圆过去也比较容易。

徐奶奶轻声安抚了阿丑一阵,便转身诘问夏翌辰:“这位公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吩咐下属将李成秀带到稍远一些的地方,夏翌辰走近阿丑:“还是我来吧。”

老爷子听了,不禁摇头:“前边的症状是对上的;后边的缘由,俺一个庄稼汉子,也不懂啥。”

当下周婶子有些心虚地急忙赔罪:“佟里正,俺、俺不是故意的……”

佟德全摆摆手:“你来俺们村晚,和李家不熟。李家最是和善大方的,你看这压岁钱和喜糖就清楚。所以往日也没啥子仇家。”

阿丑瞧见李成忠表情的变化,心中不由得有了揣度,再想起之前赵三嫂说过的话,随即出声询问:“佟五哥,李家和周家,之前是不是不合?”

不,应该不是,她是在诓他。但他没有想明白的是,帮她说话、关心她,明明是善意,怎么就变成得罪她了?

阿丑扑哧一声笑了:“佟五哥,你自己要一副,你放在什么地方?”

徐奶奶一声叹息,摇摇头,苍老粗糙的双手停了下来:“江家也不知祖上犯了什么错,这江家老三,真是作孽呀!”

阿丑见状,连忙倒了一杯水,递给钱展业:“钱大人平日忙于政务,也别过分操劳了,还是多休息为好。其实女儿身,又有什么关系呢?济世安民有很多路可以走。”

“治病救人,”夏翌辰散漫的语调微微上扬,带着讥诮,“连未出生的孩子都要残害,这叫,治病救人?”他似乎听见什么滑天下之大稽的趣事,低笑声十分愉悦。

阿丑坐在马车上,撩开车帘,打量着热闹繁华的景致。记忆中建业城的风貌似乎就这样重叠在一起,她只觉得,这淮南城,地位虽只是一省首府,却与京城建业不遑多让。

阿丑有些无奈地笑笑:“多谢徐公子。”其实她也没什么要买的,应下了也用不着,用不着就不欠人情。故而,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淮南道的政治中心淮南城,坐落在谯郡东南方。从谯郡去往淮南,乘坐马车,大约要四日路程。

阿丑最终点了头:“好,我愿意和你们走,不过,今日我先要回一趟古井村,好让我奶奶安心。”

阿丑跪在另一个角落,有些愣神:怜香的话其实有几分道理,试想江三嫂如果没有同谋,又怎么能成功地让怜香服下堕胎药?

徐泰跟上他的脚步:“主上这招借刀杀人用得着实高妙,只可惜,这刀……”

阿丑有些心虚地退下,离怜香远了几步,既感激又难过地看着被打得不成人样的江三嫂。

阿丑正坐在赵家的院子里,和赵三嫂学做鞋子,听到外边的喧哗,面纱下不禁蹙了眉。放下手中刚起好的底子,她站起身向外张望了几眼,只见好些人都向佟家围去:“这是怎么了?”心下升起不祥的预感。

一直没有说话的江三嫂张了张嘴,声音低哑:“阿丑妹子,谢谢你。只是,俺没有别的法子。要真生下来,那杀千刀的,直接将俺乱棍打死迎娶新人了。俺就是死,也不能让他好过!”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发狠,说完便是一阵咳嗽,嘴角挂着殷虹的血丝。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先听听江四嫂怎么说。

佟宁智赧然一笑,把甜糕交给弟弟,拿着夏枯草跑回药铺。

闻言,丁举文方神色略松,想要再说些什么,换个轻松的话题打破尴尬,不曾想阿丑已经抢先一步。

村口到了,阿丑下车,佟宁信帮着阿丑把东西搬回去,还帮她把鸡笼安置好。徐奶奶又塞了些阿丑做的红苕干给佟宁信当零嘴,这才放他回家。

“可不是吗?大哥,我说正当集日,怎么人不见多反而少了,原来是她搅的场子!我就派李叔去瞧瞧,这不,就有了这方子。”那个被称呼做三弟的人,眉宇间含着几许厉色。

阿丑的手触碰到他的伤口,也触摸到他还在流淌的粘腻鲜血——那个伤口,再偏一点点,就是心脏了。

十五岁的佟宁智,和佟宁信有些相似的眼中,闪烁着有灵气又微带事故的眸光。

阿丑清澈的双眸一亮:在古代农村地区,会木器手艺可是十分吃香的。毕竟,谁家没有木器需求?都要巴望着那一两个技术熟练工,也难怪佟德全年纪不大却能当里正。转念一想,这个佟宁信,笨是不笨,就是单纯得紧,若是读书做官,官场错综复杂,不把他吃了才怪,丁举文那种性格仿佛更合适;但如果学门手艺以此谋生……

来到丁家门口,阿丑停住脚步:“你先丁大娘在不在家,什么时候回来!”

阿丑有些无奈地撇撇嘴:原来打那两件棉袄的主意呀,奶奶正巧去山上拾柴,也罢,这种势利小人,我自己解决了就好。

刚进院子,赵三嫂看到墙角阴凉处的三色堇,眼前一亮。紫色、黄色、红色中带着白色的花朵鲜艳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