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从之坐镇平城,南来北往诸多事宜,皆是由他一一抉择。这人谨小慎微时处处小心不露痕迹,这下大大方方地现了形,周身气势也随之一变,一一行自有气度,气魄端然,他这等人,即使并无龙袍加身,即使面色苍白,也有一股令人信服的,不容置疑,更不容拒绝的气场。

四将之一的陆归。

不料临分别,柳神医忽然笑了一笑,问道:“那玉佩呢?”

短短三字,说来毫不迟疑,薛寅将那令牌握紧,心底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骤然从床上醒来,已经很快清楚了局势,再看一眼一旁的崔浩然与晕厥过去的陈沛,挑了挑眉,神似乎有些惊讶,然而讶色很快退去,只微微一叹。

一旁的军医见这架势,吓了一大跳,直以为这是要横刀杀人。薛寅却不顾通身戒备的崔浩然,行至门边,稍微站定。

房内静了一瞬,而后崔浩然推门而入,柳神医忙,崔将军只能更忙,两人齐聚,这却是要商量正事的了--当然,他们商量正事,薛军师只是在一旁旁听,而且若无柳神医坚持,他连旁听也不够格。

狗头军师快倒下了,另一边病怏怏的柳神医见状轻笑,适时插入,不着痕迹帮薛寅挡下一杯酒,而后随手夹了几筷子菜给薛寅,薛寅净顾着喝酒了,饭菜都没吃多少。陈沛还待说话,就见柳神医斟了一杯酒,含笑开腔:“而今正逢乱世,陈大人驻守平城多年,劳苦功高,我敬陈大人一杯。”

柳从之仔细地将文书叠好,收入怀中,笑道:“以前不觉,如今看来,冯印当真是个妙人。”

脸皮厚如游九这下笑容也是一僵,搞不清楚这男人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但眼见着真金白银,立刻明智地将戏演了下去:“这……多谢这位爷大恩。”又一拉方亭,“还不快道谢!”

方亭在皇宫大内被人掳走,小孩身世不明,似乎来自北地,如今,所有的线索都对上了。这个他一时兴起捡回来的小孩究竟是何种身份?月国如此大张旗鼓寻找的孩子,只怕有很大的可能是月国皇亲……

崔浩然说走就走,风风火火地去了,留下帐中薛柳二人,柳从之见薛寅一直盯着地图看,微微一笑:“可是思乡浓?”

薛寅忽然感到身上一暖,诧异地睁开眼来,却看见了柳从之面上温和的笑意。这笑容太过温和也太过真挚,一时让薛寅稍觉古怪,柳从之这葫芦里是卖的什么药?……薛寅伸手摸了摸自己身上盖的毯子,却觉得这毯子还挺暖和的,他实在是累了,于是也懒得想太多,闭着眼睛惬意地趴下来,管他姓柳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

果然,这些人将马车团团围住,过得一会儿,一人出列,单膝下跪,道:“崔浩然参见陛下!属下救驾来迟,请陛下赎罪!”

宣京封城第三天,冯印迫于压力解了封城令,而后琢磨着柳从之定然已经跑了,便差人出城向北,沿路追寻。他思忖柳从之定然会向北寻求援军,便派人在北边诸城关口盘查,却不料他派出的人骑着马一路驰骋如风,落魄如薛寅柳从之却是一路只用双脚赶路,找人的人风风火火向前,反是把没上路的正主给落下了,呜呼哀哉,时也命也。

薛寅一面一脸苦大仇深地生火取水,一面想,还好自己生在北化,穷是穷了点,但尚得清闲。柳从之这般活法,外人看着诸般美好,引为传奇,可柳从之过的,是人过的日子么?人生本就不过短短百年,若不能恣意而活,又是何等无奈?

薛明华剜他一眼,“第一,我姓明,你可以叫我明大哥,明公子。绝不能叫我姐姐,也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的身份,你们明白我的意思么?”

白夜一清醒,他就又成了哑巴,坚决不开口。

马车狭小,坐一个方亭还好——他这小身板着实不占地方,但进了白夜,就显拥挤了。方亭三两下啃完自己的饼子,打个饱嗝,安安静静地看着白夜。他离白夜远远的,显然一点不想冒犯,神警惕而谨慎,却又隐隐带了一丝惧意。小孩早慧,没有寻常孩童的聒噪天真,也擅隐藏绪,然而到底年幼,有些事藏也藏不住,一眼自明。白夜看在眼中,忽然一笑,“你怕我?”

薛寅问:“结果呢?”

虽然每一代天蚕都可以说和上一代毫无关系,令牌上的部分纹饰却是沿用的,柳从之眼尖,一看之下,心里有数,这时就点了出来。不想这人这么沉不住气,震惊之下直接脱口道:“你怎么知道?”可谓不打自招,承认得爽快利落。

你不是柳从之么?

他手中这刀乃是大砍刀,刀身厚重,分量着实不轻。月国武士这等大块头配这种刀刚好彰显其体态雄浑,薛寅这等身材削瘦的将这刀拿在手里,却让人怀疑他是否能使得动这武器。然而薛寅一刀在手,周身气势却是大盛,双眼含煞,活像是杀神附体,无比凶悍的一刀劈出,刀光如白练,刀未至,其势已然迫人!

这一群人身材高大异常,眉眼深刻,个个精壮强悍,薛寅久在北化,其父老宁王又是武将出身,故而对月国了解颇多,这么一看之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些人都是月国人,而且不是普通的月国人,是身经百战的月国武士!

他脑子烧得混沌,闻着烤鱼的香气几乎想不起其它的,好不容易等烤鱼凉了些许,登时再不迟疑开吃。鱼烤得香脆松软,入口极鲜嫩,薛寅风餐露宿了这么些天,几乎没怎么吃过好东西,结果这鱼一入口,着实惊喜,立时毫不客气,狼吞虎咽起来。柳从之见这一幕,着实好笑,他自己也拿起另一条鱼吃了起来。柳从之吃相斯文,等他吃到一半,那边薛寅已是打了个饱嗝,吃饱喝足,尚自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眯着眼低声细气地夸:“你厨艺不错嘛。”

莫逆闻却摇了摇头,“我卜的只是运势,而非生死安危。卦象确是大吉,但并非普通的吉卦,有几分古怪。”他说着稍微一顿,接着突然道:“我明白了,这卦是桃花相!”

世事艰难,两人于是启程,打算去到那……男主人最宠爱的小妾的卧室的床上,一探究竟。

酒是烈酒,虽只一小壶,但稍微一开壶口就能闻到酒香扑鼻,可以想见这等酒一下肚恐怕能直接从嗓子眼烧到心肺里,那滋味恐怕不会那么好受,但这种时候,缺的就是烈酒,一口下肚浑身皆暖,再是寒风萧瑟也不必怕。薛寅冻成了这等德行,看见这酒就眼冒绿光也是有可原。

文人清流最重声名,老皇帝昔年的赏赐虽非金银财宝,却胜过金银财宝无数倍,一时传为佳话。如今前朝风流云散,霍方一死以全忠名,此笔仍在,却是入了顾均手中。

柳从之咳过一阵,闭目调匀呼吸,过得一会儿,冷静道:“此地不可久留,我们即刻动身离开。三日之内,我们必须出城。”

官兵挥手:“总之就是好看得像兔儿爷就对了,不过瞧你们这样子也不像是能看见这种人的……”他烦躁地一皱眉,“得了,这儿也没有,我们去搜下一家。”

薛寅这个念头在闹中一转而过,就见柳从之目光一转,眼神登时变得木讷呆滞,眉间隐隐萦绕着一股怨气和死气。感这姓柳的装模作样的功夫不亚于天狼那神棍啊,薛寅心中啧啧有声,听得外面人声越来越近,正准备脱身出去避一阵,不料柳从之轻笑:“不必如此。”而后施施然从手边拿起一件衣服,扔给薛寅,“你也换装。”

就如同本以为等着自己的会是一杯苦酒,不料开了封,却闻到酒香醉人,香气浓郁,却是最烈的烈酒,也是最香醇的烈酒,饮一口如烧火入喉,饮一口如饮琼浆。

柳从之面色丁点也不变,笑道:“你非有意,何必道歉?”

薛寅一身御林军装束,埋头跟着大部队往前走,越跟越是心惊。

在他隐身北化,化名天狼的年头,所谓神棍不过是个消遣,没人需要他求神问佛每天算一算凶吉厉害,老宁王用他,是因为天狼擅应变,会处事,能力不俗,纵然他是个名震大江南北的神棍——但在老宁王看来,再声名显赫的神棍也仅是神棍,老宁王是粗人,不信神佛不拜鬼,只信长刀过处鬼神惊。

回府后第一件事,是寻那个在袁府上混吃混喝了有一段时间的神棍。

话是如此说,这药却不好找。

严墨这几天一直心神不宁。

人生就运数二字邪门,是以天狼那只会忽悠的神棍总找得着饭碗,薛寅不怎么信邪,奈何他的运数就这么邪了门了,也着实没办法。

可惜天狼却不是那么好找的。

薛寅请顾均进屋,备上酒菜。

一语出,袁承海静了静,微笑:“你消息灵通。”

柳从之看到两名重伤的刺客,眉头才深深皱了起来,先上去点了一人的穴道,助其止血,而后问:“怎么样?”

所以,他愁什么愁?以刚才柳陛下接那一箭的手法来看,柳陛下皮糙肉厚英明神武经打耐磨,当然是能够自己搞定一切的,用不着他这等人为其操心。他安安生生老老实实待在这儿等事结束就好了,如果柳陛下解决不了,大不了他冲出去救个架呗。

柳从之含笑看他,亦不出声,似乎对他的变化毫无疑惑,安安静静窥一眼车窗外。

一句话暗藏机锋,薛寅却抬了抬眉,状似讶然:“陛下也来此?”

他写字的姿势非常正,一举一动一笔一划都有讲究,此为袁氏教养,非数年之功不能成,即使离经叛道如袁承海,有太多东西已刻进了骨子里,磨灭不去,如与生俱来。

这二人一矜贵,一落拓,就这么走进了号称往来皆贵人的得意楼,堪称奇观。更奇的是得意楼先前都容不了灰衣客在得意楼门前坐那么一下,这会儿灰衣客登堂入室,小二却屁也没放一个,满脸堆笑,殷勤问道:“不知顾爷想去哪儿?”

薛寅五官秀气,无多少棱角,一张脸白白软软,手感颇好,当然,不是白戳的。薛寅闭着眼将脸上乱动的小爪子拍开,然后一双手抓住小孩的脸,捏。

路平凑近薛寅,就听薛寅问:“你入宫年头不短,可曾听过任何有关当今陛下的消息?什么消息都成。”

黄莺皮肤微黑,年纪也还小,模样在这楚楚阁中一点不起眼,然而但凡女子,都有爱美之心,她也不例外,此时见这玉簪,登时脸上腾起一抹薄红,细声问:“这是给我的?”

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以惊才绝艳闻名的柳从之说出一个慕字,一个敬字?

“黄莺姑娘是来陪他的吧?”柳从之微微一笑,“如今既然他已醉了……”他看一眼薛寅,话音忽然一顿,停了停,才道:“那姑娘先下去吧,告诉何姑姑,我会差人送他回去。”

“承蒙挂心,楼里这一个月来生意当真是越来越好了,现在生意能赶上以前最红火的时候。”何姑姑应了一句,观柳从之脸色,小心翼翼道:“不知柳爷可要与海日见一面?”

作者有话要说:凌晨三点四十五。。。。跪了_:3∠_

不分主线暗线了,细节场景懒得展开了,我要加速奔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