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躁有急躁的好处,可这等时候,恐怕越是急,越是看不清楚事态。

城门锁死,全城戒严,怎么溜?

柳从之身有伤病,按理说况只能比薛寅更糟糕,但柳从之又岂是能用常理揣度的人?薛寅把自己团成了一个球尚不满足,柳从之却是倚墙而坐,姿态随意,若非他鬓角凝的霜,看见他那样子,谁又能看得出这人恐怕已被冻得半死了?

顾均点一点头,端起一杯茶拿在手中,却不饮茶,他神色沉凝,愁眉不展,显然绪低落。管家识相地不打扰,让周围下人都退下,留他一人在厅中小坐。

“什么叫你也不知道?”薛寅皱眉。

画完这两笔,收拾好换下的衣服和工具,外边传来敲门声,时间刚刚好。

他长得不像他爹,也不像他娘——他倒是没见过他爹,但据他娘说,他长得不俏父。他娘也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大美人,面相秀美之余又带一丝刻薄,不是什么有福的面相。柳从之五官只隐约带一丝爹娘的轮廓,但就是生得好极了。他年幼顽皮时为了自己这张被说像姑娘的脸没少和周围小孩打架,后来长大一点,机缘巧合开始读书,于是慢慢开了窍,知道打架乃是下策,使伎俩让人再不敢嘲笑他才是上策。他少年风光得意时,这一张风流俊俏的面孔着实给他惹了许多麻烦,说什么难听的话的人都有过,然而如今已有很多年无人敢拿他这张过于俊美的脸说事——若是实在有人不长眼,他也不介意给那人一点教训。

然而促使他想要从柳从之这等人身边逃离的,不就是对新皇的不信任么?柳从之再是风度翩翩,满面笑意,也是帝王,而帝王之……不可信。

柳从之信誓旦旦道:“千真万确,我这双眼还是不会看错的。”

他打量了这两人片刻,而后摸了摸下巴,露出一个懒洋洋的,带点狡猾的笑容。

莫逆稍一挑眉:“应是陈年宿疾,也有可能是毒伤。”

“正在处理。”柳从之道。

薛寅一不,咬了咬唇,解毒之事迫在眉睫!

柳从之温文含笑,“此事不劳吕太医挂心。”

这人是使了什么法子,才能弄晕黄莺,避开外间两名侍卫的眼,不惊动任何人地闯进来?

朝中有谁姓严?

单纯要逃跑他不是没办法,但问题是逃了之后怎么办?他现在无权无势,手中并无左右战局的筹码,就算是去了,能做什么也实在难说,今天他安份一天,柳从之能放他安生一天,破国之后隐忍至今,若是功亏一篑……

昨日柳从之遇刺。

薛寅道:“箭上似乎有毒,还是谨慎为妙。”

羽箭在他手底艰难地前进了两寸,最终停了下来,然而柳从之几乎是在羽箭就要及身的时候伸手抓的箭,虽然手快,但羽箭仍是往前进了这么两寸,箭尖就直接刺进了胸膛,登时献血淋漓。

柳从之说得不错,此为英雄埋骨之所。

人死不过一抔黄土,孤坟荒冢,想来未免寂寥,得心爱之人相伴,死而同穴,已是福气。

丫鬟慌忙垂头:“抱歉,我失礼了。”

灰衣客啧了一声:“这话可说得不对,我可丁点没碰你,你自己火气太大,犯了血光之灾,还不思化解,反倒怪起我来了?”

这一问太过具体,路平呆了片刻,小心翼翼道:“爷……你对这个有兴趣?”

方亭也看到了薛寅手里的纸条,不过这是个聪明孩子,于是十分聪明地什么都没问,拿着笛子就跑出去了。薛寅感慨这小孩着实贴心,而后自己一个人坐下,摊开纸条。

“袁承海此人背景深厚,不可不防。”

她忽然改称殿下,柳从之微微一叹,“你这些年来栖身青楼,暗中助我良多,如今诸事抵定,想去想留,都随你的意,我绝不会亏待你。越之一番心意,你应也好,不应也好,都看你自己,只愿你想明白,不要亏待自己。”

他虽是自语,但屋子不大,其它人俱都听得清楚明白,两侍卫面面相觑,神色古怪。

至此,辩无可辩。

菜一道一道地送上,薛寅心神似乎全放在吃的上面,几乎不抬眼看黄莺。黄莺见对方对自己没兴趣,反而松了口气,见对方开始用饭,迟疑了一会儿,纤指微拨手中琵琶,奏起了一小曲。

薛明华转开视线,忽然目光一凝,“那小孩是谁?”

柳从之笑道:“事出突然,扫了诸位的兴。今天就到这儿吧,各位可以走了。”

柳从之含笑的目光在他的面上一扫而过,拈着手中棋子迟迟不落,忽道:“既如此,在这盘棋上加一点赌注,可好?”

方亭一语直戳重点,薛寅一时竟是语塞,认真想了想,答道:“大概不会。”他以一种最彻底最卑贱的方式投降,将自己的名声削弱到了极致,柳从之又不是嗜杀的人,大概是会留他性命的,然而以他的特殊身份,为防变乱,柳从之或许永不会放他自由。

薛寅一脸疲倦,眼帘低垂,不看柳从之,也不对周遭谩骂做反应,安静地跪着,不一。

可是……他眼前这个人,是叛军领,是乱臣贼子,他又怎能投这等人?

霍方道:“这个并无……此人还有一分良心。”

“哦?”天狼瞥他一眼,“我以为你喜欢叫他霍老。”

柳从之颔,“袁氏一门书香门第,令尊令祖父皆是大儒,尤其是令祖父,桃李满天下,受人敬重。可惜我是无缘得见了。”

这人一张脸毫不起眼,像个鲁钝老实的中年汉子,脑子倒是不糊涂,但道行太浅。薛寅没做声,过了一会儿又问了一次:“这玩意怎么用?”

天狼不置可否一挑眉毛,“那王爷有什么打算?”

参校是兵部的文职,掌军中杂物,物资分配,却不负责采买,不是个顶重要的职位,也无甚油水。薛寅看他一眼,“你是文官,可曾上阵杀敌?”

薛寅在一片沉默里玩味地看着如今朝中举足轻重的两人,霍方与华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