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益民报的是系,楚江月报的是历史系,两个人在这充满能量的空间里汲取着力量,朝夕相处的生活令他们彼此依靠,互相照顾,爱也在这样的环境里滋长。每有假期,两人便在苏京城各个景点留连,去领略这六朝古都的绝代风华,去体会这千古传承的人文气息。

曾益民瞪着他:“什么意思”。

“行行,到时你打手机”。

仁静轻叹一声:“怎么会这样,那样好的一个人。”

曾益民这时抬起头:“我想今天她。”

仁静看着他的眼睛说:“你去吧,我就不去了,惋儿今天在家做作业,我陪她,你代我向她问好,我有空就去看她。”

这时曾惋儿问:“爸爸去看谁呀?”

还没等曾益民说话,仁静说:“是爸爸的一个同学,一个很漂亮的阿姨,妈妈也认识,还在一个大院住过几年。”仁静的父亲曾经担任过阳城市市政府办公室主任,楚江月转学过来后和在一个大院住过,彼此认识,仁静小她几岁,平时喊她做姐姐。

曾惋儿“哦“了一声:”爸爸早点回来,我还想给你看我昨天画的画呢。”

曾益民说:“好,我也想看看你现在的学习进步了没有,等我回来检查。”

当曾益民再次站在那小院门前的时候,他的心中陡然涌出一股酸楚,十六年前的记忆不是随便能忘记的,但当年的羞愤却被今天的自责所掩盖,他是怀着一颗愧疚的心才再次走到这门口来的。

开门的依然是楚江月的妈妈沈淑仪,十六年过去了,她依然散发着那仪态万方的贵族气质,只是岁月催白她的鬓发,人也憔悴了些。沈淑仪开门后看见面前站着个的中年男子,虽然过去许多年,她仍然一眼就认出了他,清瘦的面颊上带着点胡子茬,举止稳健,温文尔雅里带着一股威严,和十几年前相比,容貌相仿,但气质却是天壤之别。沈淑仪脸上呆了一下,又轻声地叹了口气:“进来吧。”自己反身进屋,曾益民跟在身后,两人再次打照面时,曾益民很礼貌地问候一声:“阿姨好”。

沈淑仪看着他,心底不是滋味,她意识到曾益民今天之所以来,肯定是昨天见过江月了,于是她问道:“你都知道了。”

曾益民没出声,只是点了点头。

沈淑仪脸带愁容:“是我们不好,害了她,要是当年…哎,不说了,都怨我们。”

曾益民仍然站在那里,沉默了一会,然后说:“你们当时的想法也不是全错,你们有你们的考虑,只是你们太不了解你女儿了,这话不该我说,实际上我也把她看简单了,我总认为我做的没错,但实际上我们都错了”。停顿了一下,他接着说道:”我今天来是想看看她。”

沈淑仪重重地叹了口气:“嗨,她现在状态很不好,都不太和我们交流,整天躲在房间里,我都焦心死了,你来也好,你陪她聊聊,开导开导她,谢谢你了。”

曾益民点了点头,沈淑仪就领着他向楼上走去,这时楚风正好从楼上下来,迎面相向,楚风看着他,没有说话,目无表情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就走进客厅去了。

这时的楚风已经离休了,在阳城市当了一任常务副市长,他的亲家杨培文的父亲杨进调任省政府后,调动手中的资源,力推楚风担任南江市市长,在他担任了一任南江市市长后,省委准备让他接任南江市市委书记的时候,被他的政治对手拿捏住把柄,进行攻诘,结果被省纪委调查,受到党内纪律处分,止步于正厅,后调回阳城,一直任些闲职直至前年退休,。

沈淑仪领着曾益民到了楚江月卧室门口,敲了敲门,轻轻喊着:“江月,开门,有人来了。”门很快打开了,楚江月身着白裙,长发披肩,脸上化着淡妆,露着微笑,看着沈淑仪身后的曾益民。沈淑仪看见女儿今天居然化着妆,心里很吃惊,也暗暗为她的变化暗暗高兴,女儿回来以后,从未像今天这样收拾整齐,总是一个人躲在房间里,不愿和人交流。看来这个曾益民在女儿心中仍然有很重的分量。

曾益民走进房间,这是他第一次走进这个房间,靠窗的那边有一个两人座的布艺沙发,里面角落是一个九十年代流行样式的梳妆台,沙发旁边有一个小圆茶几,上面摆放着一个琉璃花瓶,花瓶里插着几枝金桂花枝,上面开着的桂花散发着淡淡的幽香,中间一张床,收拾的干干净净,旁边的床头柜上摆着一个小相框,里面是一个大约7、8岁模样孩子的照片,孩子扬着笑脸,天真可爱的样子,这边有一张老式书桌,上面有电脑和音响,还放着几本书,电脑开着,里面正放着歌曲,曾益民一听就听出来了,那是美国民谣组合四兄弟的《trytoremember》,那是曾益民和楚江月在大学时就喜欢的一支乐队,他们低沉又带着淡淡忧伤的歌声打动了无数的人。书桌这边墙上挂着一幅工笔画,画中人就是楚江月,纸质已略略泛黄,而画中人依然栩栩如生,曲线优美,仪态传神,这是曾益民在大学时为她画的,她一直挂在自己的卧室里。这边墙角是两个衣柜,整个房间显得简单干净。

楚江月看着他,微微一笑,转身为他去沏了杯茶,放在圆茶几上,曾益民也就着坐在布艺沙发上。这时楚江月说道:“这些布置基本上就是以前的模样,就这个沙发是才买的。”

曾益民又环视一圈,眼睛落在那副自己画的那幅画上,嘴里却说道:“你还是像以前一样,愿意过简单的生活。”

“我对自己的生活从来就没有过高的要求,索求的太多,心里的想法也就越多,人心也就慢慢地变了,你以前也是这样啊,你说过以后工作了,每天把自己的事做好,孝敬父母,善待亲人,闲暇的时候做做画,写写字,简单快乐就好。”

“嗯,我现在基本上就是这样。这个…你还留着呢。”他依然盯着那幅画。

楚江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微微一笑:“它一直在那,”这时她的目光里透出一种痴醉的神情看着画中的自己,仿佛一下回到青春激昂意气风发的校园时代,那画中的自己是多么光彩照人、活力四射,她感到鼻子微微一酸,马上刻意的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轻轻低叹:“它是我青春岁月的见证,是我最弥足珍贵的记忆,我在南江生活的时候,有时晚上做梦,想重温一下校园时代自己的模样,可怎么也梦不到,回到阳城的家,一看到这幅画,我马上就想起那时的我的样子,它比那些照片都显得更真实。现在看上去那时的我、我们意气风发,对未来对人生充满期望,幻想着自己踏足社会,大显身手,报效祖国,可是现在回首来时,才发现现实与梦想永远是大相径庭,于是兴致阑珊,索然无味。“

“那时的想法就是那样,然而我们踏进社会后,所处的环境事常常让自己身不由己,现在国家是富强了,物质条件提高了,可人心却迷失了,变得功利了、自私了,甚至是贪婪了。我不知道我变了多少,但多多少少有一些改变,想保持本色真的是太难了。”说到这里,曾益民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仿佛想起了很多事,手下意识地掏出香烟,把打火机打着的时候,一下又惊醒了:“哦,对不起。”就要收起来。

楚江月说:“没事”。转身出去拿了个烟缸来,放在了茶几上:“你学会抽烟了。”

“刚开始是工作时要写报告,觉得枯燥的时候学得,后来一到思考问题的时候就情不自禁了,瘾也大了起来,没想过要戒。”曾益民解释着,但还是没有把烟点燃。

楚江月坐在床上,面对着他说:“你抽吧,没事的。”紧接着又说:“跟我说说这些年你的经历吧,让我知道你后来的故事。”她的语气带着些聊家常的味道。

“能有什么故事,不过是碰见了对的人,做了些自己该做的事,刚开始是因为你父亲,是他刺激了我,于是我想做个强大的人,我渴望体现我的价值,我不想被别人看轻,在当时听到那些话的时候我感到的是羞愤,是气苦,是不甘。但现在看来,我是多么的幼稚,以至做出了那些令你无法理解的事情。而后来我遇到一个人,是他改变了我的想法,在他身上我看到了一个真正把自己的理想当事业来做的人,他公正无私,一心为民,他告诉我好男儿要承担起自己的社会责任,要有自己的抱负。虽然这些我未必能做到,但我敬佩他,在他的教诲下我开始可笑自己原来的想法,开始想做一些实事,也取得了一些成绩,这是我能聊以的地方。”

当年曾益民因为楚风的话受到打击后,要求楚风不要把他放在阳城市,本身有躲避的意思,他知道一旦他看见楚江月的脸一定会控制不住,一定会放弃自己用了万般努力才下定的决心,这也是楚风乐于看到的,于是很痛快地帮忙把曾益民安排到明阳去工作,这对于他而言是很简单的事。

初到明阳市市政府办公室工作,曾益民就暗中下了决心,一定要好好干,要体现自己,壮大自己,让自己变成一个有能力且强大的人。于是他每天都很努力地工作,又善于思考观察,博闻强记,闻一知十,乐于助人,小伙子长的斯文帅气,性格稳重,行事低调,只动手少动口,工作踏实,所以很快就得到同事与领导的认可。一年后,市委宣传部研究室缺一个文员,曾益民的档案里记录着他在大学专业是系,又当过学生会宣传部长,于是市委宣传部立马将他调到宣传部研究室,在这里曾益民的文笔优势很快得到展现,他结合当时时事,联系理论实际,写出了几篇关于讨论皖江省经济发展的未来走向的稿子在省某杂志发表,其中两篇被推荐在国内某经济类学术性杂志上刊登,因此受到市委领导的关注。两年后,当时任明阳市常务副市长的方启明看到了他写的东西,认为很有前瞻性,大加赞赏,正好此时他身边的秘书调走了,就将曾益民要过来任自己的秘书,在方启明的身边工作,使他眼界更加开阔,且收益良多,方启明性格开朗豁达,为人正直,品行端正,是一个一心为民的好干部,生活中是一个谦诚君子、良师益友,他为人处事的标准也符合曾益民立身处世的观点,甚至改变了曾益民人生观,给予他生命以新鲜的活力,因此曾益民在他身边更加勤奋更加努力的工作。当他得知曾益民也喜爱书法丹青还想为这些传统文化的传承做些事情的时侯,他就更加欣赏这个年轻人,在两人研究他们的共同爱好时他称曾益民为小友,这种又是领导又是朋友的关系一直延续到现在。曾益民的努力逐渐得到了回报,他年仅30岁便挂职到明阳市下属一个县担任副县长,在任上,曾益民始终恪尽职守,实事求是,任劳任怨,紧守着自己的信念,想像方副书记那样做一个一心为公的好干部,因此他政绩斐然,得到上级领导的重视,并一路升迁,仅仅八年,就被提拔为省委副秘书长。当然其中也有许多艰辛,许多斗争,许多孤独,曾益民却谨记方副书记的话,“吾道不孤,只要真心为民,便能心无旁骛。”他还喜欢孔子说的一句话:芝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谓穷困而改节。并把它写下来挂在家中,在他遇见太多的时候,却能始终坚持下来,就是凭这些信念的力量。

“即便如此,在碰到驼子树前也要弯腰,有的时候不学会变通,真的什么事也干不成,一些场面、一些看不惯的事还得虚与委蛇地应付,甚至有许多事都阻止不了,还得置身其中。”曾益民说到这里,多了一些感慨,面对着楚江月这个听众,他没有任何顾忌,将这些年他的点点滴滴酸甜苦辣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楚江月听得很认真,象是想把曾益民的体会领会的更深刻,她也在心里为曾益民高兴,为这么多年他的坚持而感动,她略有所思地说道:“你真的就是一个很固执的人,这么多年,你真的没变什么,认死理,认准了就轻易不变,但这种坚持最是难能可贵,我替你感到高兴。”顿了一会,她话锋一转:“小静呢,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曾益民刚准备开口,房门被轻轻地敲了两下,“江月,出来吃饭了。”门外响起沈淑仪的轻轻地呼唤声。

曾益民抬手看表:“哟,都十二点了,我该回去了。”说完站起身来。

楚江月突然对门口喊了一声:“我不吃。”转而伸手抓住了曾益民的手:“别走,再陪我坐会。”脸上的不舍让曾益民的心像是一下子飞回了十六年前每次他们分别时的情景,心中一软:“好,我跟阿姨说下,我请你出去吃。”说着便一起走出了房间,看到沈淑仪站在房门口,脸色有些局促不安的样子,曾益民说:“阿姨,江月这次回来,我想请她吃个饭,你看方便吗?”

沈淑仪有点慌乱地说:“行,你们去,你们去,早点回来就好。”

当他们走到客厅,楚风站在客厅中央,脸上依然没有一丝表情,楚江月低着头,看也不看他,曾益民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两人快要走出大门时,背后传来楚风略现苍老的声音:“曾秘书长,麻烦你照顾好她。”曾益民的脚步一顿,没有啃声,却点了点头,这才走了出去。出来后曾益民问:“你喜欢去哪?”

楚江月说:“就去昨天的地方,那里环境很好。”

“好。”曾益民驾着车很快就来到皖江亭,进来之后,他们发现整个酒店几乎爆满,大厅里人来人往,曾益民问旁边的服务员:“有没有小包间”。

服务员回答道:“不好意思,今天是星期天,没有小包间了,只有二楼有卡座。”

曾益民皱了一下眉头,问楚江月:“我们换了地方吧?”

楚江月看了一看说:“不用,那卡座有窗户,能看到湖里的景色,就卡座吧,一会人就少了。”

两人上了二楼,坐在窗户旁边,看着千佛湖的景色,迎面湖风吹来,一股清新的味道,让人也感觉不到大厅的喧闹了。

曾益民点了几道这里的拿手菜,服务员开始去准备,曾益民这时笑着说:“以前请你,你总是点些便宜的小吃,为我省钱,今天总算正式请你一回。”

听了这话,却像是勾起了楚江月的记忆:“是啊,其实那时的我们是多么快乐,哪里有今天的烦恼。”说完单手支着下巴,眼睛看着湖面,一动不动,像是一座沉思的雕塑,精致而美丽。曾益民也沉默不语了,静静地看着这个今生令自己魂牵梦饶的人坐在面前。

当服务员将菜布上桌,一条红烧鲈鱼,一盘小炒黄牛肉,一盘油淋白菜芯,一盘麻婆豆腐加一份水豆腐肉片汤,菜品简单,但颜色搭配精致,香气扑鼻。曾益民指着桌上的菜笑着说:“四菜一汤也不能算大餐,在我们而言就是工作餐,你将就一回吧“。

楚江月笑了笑:“你还记得。“

曾益民回答道:“当然,以前在学校你总是给我带吃的,有什么好吃的都是我先吃,怎么能不记得。“

楚江月没接他的话,却问道:“跟我讲讲仁静吧,她和你怎么认识的。“

曾益民说:“我们边吃边聊吧。“

一个优秀的人总是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在大学时就是这样,那时的曾益民就经常会看到些含情脉脉的目光,接一些情意绵绵的纸条,但因为他心有所属,便从不在意与理会。楚江月身边也不乏追求者,而她从进校门后就开始和曾益民出双入对,就使大多数人望而却步了。曾益民去了明阳工作以后,这种状况还是经常发生,而此时的曾益民对感情已心灰意冷,拒绝了许多热情大胆的女孩的追求。当时仁静的父亲仁正阳从阳城市调任明阳市副市长,家也就搬到了明阳,仁静那时已经马上上大三了,每到放假就到明阳她父母身边,她们一家住市政府区家属楼,曾益民住市政府单人宿舍,都在一个大院里,仁静经常在大院里碰到他,这个低调内敛又很帅气的男孩子引起她的注意,通过他人的嘴,她知道了些曾益民的事情,愈发对他有好感,一次在大院的路上,仁静正往家走,后面一个人赶了上来,脚步很快,一会儿就超过了仁静,仁静一看正是曾益民,他低着头望自己的宿舍楼而去,仁静轻轻的喊了一声:“喂”。曾益民并没有感觉是喊自己,依然向前走着,这时仁静提高了嗓音:“喂。”这时曾益民回了一下头,看见一个身材高挑很漂亮的女孩正看着他:“你喊我?”他不确定的问了一声。

仁静大着胆问:“听说你也是阳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