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丰小说网 > 儒林外史 > 第二十三回 发阴私诗人被打 叹老景寡妇寻夫

写毕,带了出来,锁好了门,贴在门上。回家向卜诚、卜信说道:“明日有一位董老爷来拜。他就是要做官的人,我们不好轻慢。如今要借重大爷,明日早晨把客座里收拾干净了;还要借重二爷,捧出两杯茶来。这都是大家脸上有光辉的事,须帮衬一帮衬。”卜家弟兄两个,听见有官来拜,也觉得喜出望外,一齐应诺了。

他祖父牛老儿坐在店里。那日午后,没有生意,间壁开米店的一位卜老爹走了过来,坐着说闲话。牛老爹店里卖的有现成的百益酒,荡了一壶,拨出两块豆腐乳和些笋干、大头菜,摆在柜台上,两人吃着。卜老爹道:“你老人家而今也罢了。生意这几年也还兴。你令孙长成人了,着实怜悧去得。你老人家有了接代,将来就是福人了。”牛老道:“老哥,告诉你不得!我老年不幸,把儿子、媳妇都亡化了,丢下这个孽障种子,还不曾娶得一个孙媳妇,今年已十八岁了。每日叫他出门讨赊账,付到三更半夜不来家,说着也不信,不是一日了。恐怕这厮知识开了,在外没脊骨钻狗洞,淘渌坏了身子,将来我这几根老骨头,却是叫何人送终?”说着,不觉凄惶起来。卜老道:“这也不甚难摆划的事。假如你焦他没有房屋,何不替他娶上一个孙媳妇,一家一计过日子?这也前后免不得要做的事。”牛老道:“老哥!我这小生意,日用还餬不过来,那得这一项银子做这一件事?”卜老沉吟道:“如令到有一头亲事,不知你可情愿?若

牛布衣独自搭江船过了南京,来到芜湖,寻在浮桥口一个小庵内作寓。这庵叫做甘露庵,门面三间:中间供着一尊韦驮菩萨;左边一间锁着,堆些柴草;右边一间做走路。进去一个大院落,大殿三间。殿后两间房:一间是本庵一个老和尚自己住着,一间便是牛布衣住的客房。牛布衣日间出去寻访朋友,晚间点了一盏灯,吟哦些甚么诗词之

当下两人来家,赌钱的还不曾散。潘三看看赌完了,送了众人出去,留下匡超人来道:“二相公,你住在此,我和你说话。”当下留在后面楼上,起了一个婚书稿,叫匡超人写了,把与郝老二看,叫他明日拿银子来取。打发郝二去了。吃了晚饭,点起灯来,念着回批,叫匡超人写了。家里有的是豆腐干刻的假印,取来用上。又取出朱笔,叫匡超人写了一个赶回文书的朱签。办毕,拿出酒来对饮,向匡超人道:“像这都是有些想头的事,也不枉费一番精神。和那些呆瘟缠甚么?”是夜,留他睡下。次早,两处都送了银子来。潘三收进去,随即拿二十两银子递与匡超人,叫他带在寓处做盘费。匡超人欢喜接了,遇便人也带些家去与哥添本钱。书坊各店也有些文章请他选。潘三一切事都带着他分几两银子,身上渐渐光鲜。果然听了潘三的话,和那边的名士来往稀少。

“谨择本月十五日,西湖宴集,分韵赋诗,每位各出杖头资二星。今将在会诸位先生台衔开列于后:卫体善先生、随岑庵先生、赵雪斋先生、严致中先生、浦墨卿先生、支剑峰先生、匡超人先生、胡密之先生、景兰江先生。”

去,只得回来再听消息。第三日,听得省里委下安民的官来了,要拿为首的人。又过了三四日,匡超人从坟上回来,潘保正迎着道:“不好了!祸事到了!”匡超人道:“甚么祸事?”潘保正道:“到家去和你说。”当下到了匡家,坐下道:“昨日安民的官下来,百姓散了,上司叫这官密访为头的人,已经拿了几个。衙门里有两个没良心的差人,就把你也密报了,说老爷待你甚好,你一定在内为头要保留,是那里冤枉的事!如今上面还要密访。但这事那里定得?他若访出是实,恐怕就有人下来拿。依我的意思,你不如在外府去躲避些时。没有官事就罢;若有,我替你维持。”匡超人惊得手慌脚忙,说道:“这是那里晦气!多承老爹相爱,说信与我,只是我而今那里去好?”潘保正道:“你自心里想,那处熟就往那处去。”匡超人道:“我只有杭州熟,却不曾有甚相与的。”潘保正道:“你要往杭州,我写一个字与你带去。我有个房分兄弟,行三,人都叫他潘三爷,现在布政司里充吏。家里就在司门前山上住。你去寻着了他,凡事叫他照应。他是个极慷慨的人,不得错的。”匡超人道:“既是如此,费老爹的心写下书子,我今晚就走才好。”当下潘老爹一头写书,他一面嘱咐哥嫂家里事务,洒泪拜别母亲,拴束行李,藏了书子出门。潘老爹送上大路回去。

,背在身上。才得出门,那时火已到门口,几乎没有出路。匡超人道:“好了!父母都救出来了!”且在空地下把太公放了睡下,用被盖好。母亲和嫂子坐在跟前。再寻他哥时,已不知吓的躲在那里去了。那火轰轰烈烈,熚熚烞烞,一派红光,如金龙乱舞。乡间失火,又不知救法,水次又远,足足烧了半夜,方才渐渐熄了。稻场上都是烟煤,兀自有焰腾腾的火气。一村人家房子都烧成空地。匡超人没奈何,无处存身;望见庄南头大路上一个和尚庵,且把太公背到庵里,叫嫂子扶着母亲,一步一挨,挨到庵门口。和尚出来问了,不肯收留,说道:“本村失了火,凡被烧的都没有房子住。一个个搬到我这庵里时,再盖两进屋也住不下。况且你又有个病人,那里方便呢?”只见庵内走出一个老翁来,定睛看时,不是别人,就是潘保正。匡超人上前作了揖;如此这般:“被了回禄。”潘保正道:“匡二相公,原来昨晚的火,你家也在内!可怜!”匡超人又把要借和尚庵住,和尚不肯,说了一遍。潘保正道:“师父,你不知道,匡太公是我们村上有名的忠厚人。况且这小二相公好个相貌,将来一定发达。你出家人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权一间屋与他住两天,他自然就搬了去。香钱我送与你。”和尚听见保正老爹吩咐,不敢违拗,才请他一家进去,让出一间房子来。匡超人把太公背进庵里去睡下。潘保正进来问候太公,太公谢了保正。和尚烧了一壶茶来与众位吃。保正回家去了,一会又送了些饭和菜来与他压惊。直到下午,他哥才寻了来,反怪兄弟不帮他抢东西。

墨卷。三公子留着谈了半日,回到下处。顷刻,胡家管家来下请帖,两副:一副写洪太爷,一副写马老爷。帖子上是:“明日湖亭一卮小集,候教!胡缜拜订。”持帖人说道:“家老爷拜上太爷,席设在西湖花港御书楼旁园子里,请太爷和马老爷明日早些。”憨仙收下帖子。次日。两人坐轿来到花港,园门大开,胡三公子先在那里等候。两席酒,一本戏,吃了一日。马二先生坐在席上,想起前日独自一个看着别人吃酒席,今日恰好人请我也在这里。当下极丰盛的酒馔点心,马二先生用了一饱,胡三公子约定三五日再请到家写立合同,央马二先生居间,然后打扫家里花园,以为丹室;先兑出一万银子,托憨仙制药物,请到丹室内住下。三人说定,到晚席散,马二先生坐轿竟回文瀚楼。

第三日起来,要到城隍山走走。城隍山就是吴山,就在城中。马二先生走不多远,已到了山脚下。望着几十层阶级,走了上去,横过来又是几十层阶级,马二先生一气走上,不觉气喘。看见一个大庙门前卖茶,吃了一碗。进去见是吴相国伍公之庙。马二先生作了个揖,逐细的把匾联看了一遍。又走上去,就像没有路的一般。左边一个门,门上钉着一个匾,匾上“片石居”三个字,里面也想是个花园,有些楼阁。马二先生步了进去,看见窗棂关着。马二先生在门外望里张了一张,见几个人围着一张桌子,摆着一座香炉,众人围着,像是请仙的意思。马二先生想道:“这是他们请仙判断功名大事,我也进去问一问。”站了一会,望见那人磕头起来。傍边人道:“请了一个才女来了。”马二先生听了暗笑。又一会,一个问道:“可是李清照?”又一个问道:“可是苏若兰?”又一个拍手道:“原来是朱淑贞!”马二先生道:“这些甚么人?料想不是管功名的了,我不如去罢。”又转过两个湾,上了几层阶级,只见平坦的一条大街。左边靠着山,一路有几个庙宇。右边一路,一间一间的房子,都有两进。屋后一进,窗子大开着,空空阔阔,一眼隐隐望得见钱塘江。那房子:也有卖酒的,也有卖耍货的,也有卖饺儿的,也有卖面的,也有卖茶的,也有测字算命的。庙门口都摆的是茶桌子,这一条街,单是卖茶就有三十多处,十分热闹。

”店里捧出茶来吃了。公孙又道:“先生便是处州学?想是高补过的?”马二先生道:“小弟补廪二十四年,蒙历任宗师的青目,共考过六七个案首,只是科场不利,不胜惭愧!”公孙道:“遇合有时,下科一定是抡元无疑的了。”说了一会,公孙告别。马二先生问明了住处,明日就来回拜。公孙回家向鲁小姐说:“马二先生明日来拜。他是个举业当行,要备个饭留他。”小姐欣然备下。

,众客都一拥出来。两公子叫:“且住!快吩咐点起烛来。”一声说罢,十几个管家小厮,每人手里执着一个烛奴,明晃晃点着蜡烛,摆列天井两边。张铁臂一上一下,一左一右,舞出许多身分来,舞到那酣畅的时候,只见冷森森一片寒光,如万道银蛇乱掣,并不见个人在那里,但觉阴风袭人,令看者毛发皆竖。权勿用又在几上取了一个铜盘,叫管家满贮了水,用于蘸着洒,一点也不得入。须臾,大叫一声,寒光陡散,还是一柄剑执在手里。看铁臂时,面上不红,心头不跳。众人称赞一番,直饮到四更方散,都留在书房里歇。自此,权勿用、张铁臂,都是相府的上客。

醉汉闯将进来,进门就跌了一交,扒起来,摸一摸头,向内里直跑。杨执中定睛看时,便是他第二个儿子杨老六,在镇上赌输了,又噇了几杯烧酒,噇的烂醉,想着来家问母亲要钱再去赌,一直往里跑。杨执中道:“畜生!那里去!还不过来见了邹老爹的礼!”那老六跌跌撞撞,作了个揖,就到厨下去了。看见锅里煮的鸡和肉喷鼻香,又闷着一锅好饭,房里又放着一瓶酒,不知是那里来的;不由分说,揭开锅就要捞了吃。他娘劈手把锅盖盖了。杨执中骂道:“你又不害馋劳病!这是别人拿来的东西,还要等着请客!”他那里肯依,醉的东倒西歪,只是抢了吃。杨执中骂他,他还睁着醉眼混回嘴。杨执中急了,拿火叉赶着一直打了出来。邹老爹且扯劝了一回,说道:“酒菜是候娄府两位少爷的。”那杨老六虽是蠢,又是酒后,但听见娄府,也就不敢胡闹了。他娘见他酒略醒些,撕了一只鸡腿,盛了一大碗饭,泡上些汤,瞒着老子递与他吃。吃罢,扒上床,挺觉去了。

闺阁继家声,有若名师之教;草茅隐贤土,又招好客之踪。

于是叫了一只小船,不带从者,下午下船,走了几十里。此时正值秋末冬初,昼短夜长,河里有些朦胧的月色。这小船乘着月色,摇着橹走。那河里各家运租米船,挨挤不开,这船却小,只在船傍边擦过去。看看二更多天气,两公子将次睡下,忽听一片声,打得河路响,这小船却没有灯,舱门又关着。四公子在板缝里张一张,见上流头一只大船,明晃晃点着两对大高灯;一对灯上字是“相府”,一对是“通政司大堂”;船上站着几个如狼似虎的仆人,手拿鞭子,打那挤河路的船。四公子吓了一跳,低低叫“三哥,你过来看看。这是那个?”三公子来看了一看:“这仆人却不是我家的!”说着,那船已到了跟前,拿鞭子打这小船的船家。船家道:“好好的一条河路,你走就走罢了,行凶打怎的?”船上那些

蘧公孙回到嘉兴,见了祖父,说起路上遇见王太守的话。蘧太守大惊道:“他是降顺了宁王的。”公孙道:“这却不曾说明,只说是挂印逃走,并不曾带得一点盘缠。”蘧太守道:“他虽犯罪朝廷,却与我是个故交。何不就将你讨来的银子送他盘费?”公孙道:“已送他了。”蘧太守道:“共是多少?”公孙道:“只取得二百两银子,尽数送与他了。”蘧太守不胜欢喜道:“你真可谓汝父之肖子。”就将当日公子交代的事又告诉了一遍。公孙见过乃祖,进房去见母亲刘氏,母亲问了些路上的话,慰劳了一番,进房歇息。次日,在乃祖跟前又说道:“王太守枕箱内还有几本书。”取出来送与乃祖看。蘧太守看

一日,两位正在寓处闲坐,只见长班传进一个红全帖来,上写“晚生陈礼顿首拜”。全帖里面夹着一个单帖,上写着:“江西南昌县陈礼,字和甫,素善乩仙神数,曾在汶上县薛家集观音庵内行道”。王员外道:“长兄,这人你认得么?”荀员外道:“是有这个人。他请仙判的最妙,何不唤他进来请仙,问问功名的事?”忙叫:“请。”只见那陈和甫走了进来,头戴瓦楞帽,身穿茧紬直裰,腰系丝绦;花白胡须,约有五十多岁光景。见了二位,躬身唱诺,说:“请二位老先生台座,好让山人拜见。”二人再三谦让,同他行了礼,让他首位坐下。荀员外道:“向日道兄在敝乡观音庵时,弟却无缘,不曾会见。”陈礼躬身道:“那日晚生晓得老先生到庵;因前三日,纯阳老祖师降坛,乩上写着这日午时三刻有一位贵人来到。那时老先生尚不曾高发,天机不可泄漏,所以晚生就预先回避了。”王员外道:“道兄请仙之法,是何人传授?还是端专请纯阳祖师,还是各位仙人都可启请?”陈礼道:“各位仙人都可请。就是帝王、师相、圣贤、豪杰,都可启请。不瞒二位老先生说,晚生数十年以来,并不在江湖上行道,总在王爷府里

说着,已把帖子写了,递给四斗子。四斗子慌忙走上岸去。那些搬行李的人帮船家拦着。两只船上船家都慌了,一齐道:“严老爷,而今是他不是,不该错吃了严老爷的药;但他是个穷人,就是连船都卖了,也不能赔老爷这几十两银子。若是送到县里,他那里耽得住?如今只是求严老爷开恩,高抬贵手,恕过他罢。”严贡生越发恼得暴躁如雷。搬行李的脚子走过几个到船上来道:“这事原是你船上人不是。方才若不如是着紧的问严老爷要喜钱、酒钱,严老爷已经上轿去了。都是你们拦住那严老爷,才查到这个药。如今自知理亏,还不过来向严老爷跟前磕头讨饶!难道你们不赔严老爷的药,严老爷还有些贴与你不成?”众人一齐捺着掌舵的磕了几个头。严贡生转湾道:“既然你众人说,我又喜事匆匆,且放着这奴才,再和他慢慢算帐!不怕他飞上天去!”骂毕,扬长上了轿,行李和小厮跟着,一哄去了。船家眼睁睁看着他走去了。

不觉到了除夕。严监生拜过了天地祖宗,收拾一席家宴。严监生同赵氏对坐,奶妈带着哥子坐在底下。吃了几杯酒,严监生吊下泪来,指着一张橱里,向赵氏说道:“昨日典铺内送来三百两利钱,是你王氏姐姐的私房。每年腊月二十七八日送来,我就交与他,我也不管他在那里用。今年又送这银子来,可怜就没人接了!”赵氏道:“你也莫要说大娘的银子没用处,我是看见的。想起一年到头,逢时遇节,庵里师姑送盒子,卖花婆换珠翠,弹三弦琵琶的女瞎子不离门,那一个不受他的恩惠?况他又心慈,见那些穷亲戚,自己吃不成,也要把人吃;穿不成的,也要把人穿。这些银子,彀做甚么!再有些也完了。倒是两位舅爷从来不沾他分毫。依我的意思,这银子也不费用掉了,到开年替奶奶大大的做几回好事,剩来的银子,料想也不多,明年是科举年,就是送与两位舅爷做盘程,也是该的。”严监生听着他说。桌子底下一个猫就扒在他腿上,严监生一靴头子踢开了。那猫吓的跑到里房内去,跑上床头。只听得一声大响,床头上掉下一个东西来,把地板上的酒坛子都打碎了。拿烛去看,原来那瘟猫把床顶上的板跳蹋一块,上面吊下一个大篾篓子来。近前看时,只见一地黑枣子拌在酒里,篾篓横睡着。两个人才扳过来,枣子底下,一封一封,桑皮纸包着。打开看时,共五百两银子。严监生叹道:“我说他的银子那里就肯用完了!像这都是历年聚积的,恐怕我有急事,好拿出来用的。而今他往那里去了!”一回哭着,叫人扫了地。把那个干枣子装了一盘,同赵氏放在灵前桌上,伏着灵床子,又哭了一场。因此,新年不出去拜节,在家哽哽咽咽,不时哭泣;精神颠倒,恍惚不宁。过了灯节后,就叫心口疼痛。初时撑着,每晚算帐,直算到三更鼓。后来就渐渐饮食不进,骨瘦如柴,又舍不得银子吃人参。赵氏劝他道:“你心里不自在,这家务事就丢开了罢。”他说道:“我儿子又小,你叫我托那个?我在一日,少不得料理一日。”不想春气渐深,肝木克了脾土,每日只吃两碗米汤,卧床不起。及到天气和暖,又强勉进些饮食,挣起来家前屋后走走。挨过长夏,立秋以后病又重了,睡在床上。想着田上要收早稻,打发了管庄的仆人下乡去;又不放心,心里只是急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