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姑娘,也许有一手他人难比的摹画仿真,但论谈买卖,究竟稚嫩些……嗯哼?他何时离她如此近?

他是怎么现她的?

广和楼的东家兼主厨做得浙菜远近驰名,前后二栋小楼,戏台子和说书场揽各道的喜客,还有卖酒的美娘,懂茶的博士,是苏州城中数一不数二的大酒会。她来过几趟,坐得是偏堂茶厅,喝茶到饱,吃饭却头一回。

那情形,落在墙头一双锐利的刀目之中,分明是某姑娘绕着原地转圈圈。于是,刀目变弯月,似笑非笑。

夏苏怕很多人,防很多事,打个雷都要跳一跳,但她不怕这对老夫妻的凶。凶相,却善心,日久可见。

知人知面不知心。

半晌没人应他。

地屋只有一扇小窗,七八岁的孩童大概能钻,大人是绝对钻不出去的。而刘府武师个个身手了得,即便守了两个月,有些懈怠,当晚地屋内外值夜的,也有四个人。更遑论,刘府如同一个富裕的小国,各位主子的地界分明,门无数,锁无数,层层进进,高墙棘檐,戒备森严,巡逻日夜不停。

赵青河再道一句楼外等,头也不回,抬帘而出。

吴其晗沉默垂眼,半晌说道,“夏姑娘这位义兄,与传闻似乎不符。”

认识夏苏之后,吴其晗派人了解她的底细,不料她没什么,她义兄倒是事不少。

赵青河虽然一身好武艺,但霸道鲁莽,脑里装草包,十足败家子。然,护他画船的赵三郎,沉稳睿智,勇击水匪,将一船护师管得服服帖帖。

昨晚赵青河来辞别,说出真名,令他吃惊不小。

“刚才吴某无心冒犯,一时想得是买卖事,故而出神,还请夏姑娘切莫放在心上。”

夏苏自然听得出吴其晗********,既不失望,也无尴尬,神色平淡,眼底冷漠沉霜。

“吴老板消息灵通,既知我住赵府,又知赵青河之名,不会不知三个月前我们刚给他办了丧事。大概哪里弄错了,他居然又活着回来,却多半也是死里逃生。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能想着替我出面,是我跟着沾他的福气了。至于之前那点事,我并不在意,出门做买卖难免与人磕碰,怎能拘小节呢?”

墨古斋中,常用的画师往往会自以为是,而仗着他稍宠就得寸进尺的女子,无一例外就会贪婪,以至于他处理得太多,亦能做到毫不容情,甚至理所当然了。

所以,夏苏大方不拘小节,他该松口气,但不知为何,吴其晗觉得心情不太好。

戏台那里,他新捧的优伶咿呀美腔,竟然刺耳。

夏苏这时的想法却落定,“吴老板可再加些银子么?”

她一个造假画的,画上不留她的名,名气一说也就是苏州片的圈子里。

而她目前只接过几单,刚开始因遇到的中间商不识货,仿仇英的小画又不甘贱卖,就粗制滥造对付过去,直到认识了吴其晗才用功。

如果赵府有《岁寒三友》的原作,她有信心能仿过眼下这幅。

若赵府也是仿作,她的画功又绝不会次过这幅。

之前给赵青河难堪,说六太太可能要收房租,没准今晚就成真。

银子,能赚一分是一分。

吴其晗的目光落在那张无瑕玉容。

怎能呢?

分明无奇平淡的刻板五官,为何能骤然乱心?

“你义兄说及题跋润笔五十两起,我就加到五十两罢,前提是夏姑娘的东西可以乱真。夏姑娘亦不必担心我到时偏颇苛扣,这回不似前几单,我是瞧过真迹的,也知它确实在赵子朔手中。”

“一言为定。”夏苏淡然一礼,就走。

“不拿着这幅画么?莫非赵四公子的屋子夏姑娘可任意进出?”吴其晗这话就是讽刺了。

“此画太次,与真作相去太远,不可参照。至于我如何看得到真迹,住在同一屋檐下,总有办法。还是一个月交货?”

“十五日。半月后,吴某要去都城,所以急些。”见夏苏在门口转回头来,这是要跟他加价了?果真人心不足——

“义兄回家,我出门恐怕不似从前方便,请吴老板派人来取,最好是兴哥儿亲自跑一趟,以免他人冒混。”她不会忘记防备。

吴其晗默然,点头。

一眨眼,那道细巧的身影不见了,只有竹篾帘子,有一下没一下,无精打采拍着屏画梨木缘。

他再反身听戏,身后无人,对着伶官儿抛来的媚波情眼,竟觉无趣之极,居然想到赵青河这个人。

义兄义妹,本是暧昧之称,但赵青河在苏州混棒圈里最出名的,是他对心上女子轰烈追求,可剖心挖肺,连他老娘留给的全部家财都奉给了对方。

赵青河的心上人,不是夏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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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苏快出广和楼的时候,伙计追送上来一个食盒。她都有点恨上这两屉小笼包了,怎么就能答应下来?

楼外,天沉青,烟浸雨,一地叶黄。

灰袍布衣的那人,靠墙立檐下,微微仰着头,好似看雨出神。也许是雨愁染得人愁,侧面神情竟有些孤单寥落。但等他瞧见她时,就堆起笑来,十足皮厚的模样。

眼花了。夏苏又想,这人也怪,说等还真等,而且别说当着外人,在赵府里又几曾提过他有个义妹。她不过是仗他养着的家里丫头,今日却来义妹义妹,说得那么顺口。

她将笼屉往他凑来的身上一推,不管他接不接得住,腾出手来撑伞。

笼屉直坠,正好让他拎着。

她这点小伎俩,从前他是不会容忍的,一定要跟她吵一架,这时却笑得白牙乱闪。

“好险好险,妹妹你手下留情,打我两下没什么,万万不能拿美食出气。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啊。”

没听夏苏回他话,赵青河抬眼笑看,却见原本似要冲进雨中的身姿顿在阶下。

夏苏回过头来,玉白玉白的面颜皱眉皱鼻皱嘴,完全组成一只特白肉包,“你……摔到头了?”

赵青河突然愁苦了脸,却有“你怎么那么聪明”的表情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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