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才看向这个老马,这是一个长得毫无特色的青年人,放在人堆里永远不会被注意的那种。

我连声道谢,泪水止不住地流,村长对着他儿子挥手,两人便匆匆给父亲套上衣服,抬起他放到早已安置好的木棺中。

“张伯?”我愣了一下,我听出那是村长张桂福的声音,心里突然涌起一阵没来由的慌乱,压低了声音,“是我,我爹呢?”

老马的声音模糊哽咽,我看到他指间有水溢出来,心里更是百味杂陈,怎么说陈老头的眼和腿都是我们赵家欠他的,现在他死了,我要是什么都不管,那就真不是东西了。

我捏了捏兜里的卡,转头就往村长家跑,这种事我一头雾水,也只能劳驾村长来办。

……

一个星期之后,陈老头躺在了新打的棺材里,坟前干干净净,墓碑也是用的好石料,我自觉问心无愧,可看到老马在坟前大哭,心里还是觉得歉疚。

陈老头不是村里的人,没有一个村民来吊唁,看着老马孤零零的背影,我竟也流下泪来,我俩的处境是多么相似。

我本想将陈老头安置在祖坟,却被老马拒绝,他说祖坟是不能随便埋外人的,我想说陈老头算不得外人,最终也没有说,于是陈老头就葬在了旁边的山头。

位置是老马找的,他说这里负阴抱阳,是好地方,我也不懂风水的那一套,既然他说好,那就好。

老马不知道哭了多久,嗓子都哑了,我看着他把那瓶酒喝一杯祭一杯,心里也针扎似的痛。

“大泽,你以后去哪里?”

我俩走在下山的路上,没想到先开腔的是老马。

“泰兴。”

我心里早已定了目标,不去一来对不起陈老头,二来也对不起因血咒而死的祖辈,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也得闯一闯。

“我跟你一块儿。”

我停下脚步,诧异地看向老马,他说的轻描淡写,就好像问中午吃什么饭一样平常。

“别这么看我,又不是因为你,这也是师父的遗憾,我想帮他完成,拿到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拿不到,咱俩做鬼也有个伴儿。”

我一时语塞,突然想起还不知道老马全名,冷不丁来了句:“你到底叫啥名?”

“马文广。”

“噗,”我忍不住笑出声来,“你俩行啊,师父叫广文,徒弟叫文广,跟商量好了似的。”

马文广没笑,一本正经地说:“这本来就是师父取的,我以前没名字。”

“那你咋不姓陈呢,看你也就三十岁吧,老马老马的叫,都老了。”

“师父说老马好,老马识途,不走歪路,还有,我二十八。”

我无言以对,我见过各种奸滑的角色,唯独没见过如此实诚的人,搞的我想笑都觉得对不起他。

“走吧,今晚村里有夜车,我们去小卖铺买点东西带着,坐一晚就到城里了,要去那古墓,你知道得带什么不?”

老马挠了挠头:“我咋知道啊,我又不是干这个的。”

我深吸口气压压火:“那你知道那墓在哪,怎么进不?”

老马一脸茫然:“当然不知道了,师父又没告诉我。”

“你师父虽然不是什么厉害角色,好歹也是能养家糊口的级别啊,你跟了他这么些年什么都没学?!”

“也不是,学了一点……”老马想了想,乐颠颠地看着我,“反正比你强。”

我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敢情这货不是实诚,是闷骚。

我俩一路下山已经是傍晚,在村口小卖铺随便买了点零食就蹲在路边大快朵颐,想想白天折腾一天,上车总归是要睡的,东西能不带就不带。

客车缓缓驶进村口,还是一星期前那个司机,他直直地盯着我似乎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唇到底是什么都没说。

我拉着老马找了个靠前的位置坐下,山里的土路颠簸得要命,坐在前面还好,在车尾那是绝对没法睡的,五脏六腑都能给你颠个倒儿。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小客车狭小闷热,靠近车窗的地方却又有丝丝凉风钻进来,一冷一热活像太上老君的紫金葫芦,老马在我旁边睡得呼噜震天,我却总是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

这一星期发生了太多事情,我满脑子都是乱麻,根本不能彻底入睡,事情的诡异程度超出了我的认知,我现在回忆起任何事情都充满怀疑。

汽车在慢慢减速,前面有点点灯火,又一个村落到了,伴随着一阵嘈杂,几个拖着麻袋的农民从车门依次走上来,其中一个戴着草帽,帽檐很低,挡住了大半张脸。

我看着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等他快要从我身边过去的时候,我才察觉到问题,现在是晚上,他干嘛戴个草帽?

那人已经走过去了,我扭过头去看他,就像串通好了似的,他也刚好抬头看我,这一看不要紧,我差点没尖叫出来,这个人的脸,竟然和老马一模一样!

我夸张的表情让他很疑惑,他又歪着头仔细地看了我几眼,连这个懵懂的表情都和老马完全一样。

我感觉后背已经湿透了,赶忙推了老马几下,老马睡的正香,被我打扰不满地嘟囔了几句,把脸转了过来。

“啊!”

我惊叫一声,猛地跳了起来,我旁边的哪里是老马,分明是陈广文!

丑陋的疤痕近看之下更为骇人,黄白色的眼珠滚动着却又毫无焦距,他咧着嘴,嘿嘿地干笑着,腥臭的脓水从嘴里不断地流出来。

“大泽,你咋了?”

陈广文突然开口说话,音调怪里怪气,他伸出骨瘦如柴的手,不停地推着我:“大泽,你咋了,你咋了……”

我猛地睁开眼睛,陈广文怪里怪气的音调和老马的声音渐渐重合在一起,他正一脸焦急地看着我。

没有戴草帽的农民,也没有陈广文,眼前只有如释重负的老马。

“你好端端地瞎叫什么,可吓死我了,醒了一看你满脸汗,还抽抽个不停,还以为你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