嫪老爷,您倒把我看作是巾帼女子了!呵呵!其实我心中远没有如此大的抱负。

嫪升平望着拦路狗一般可笑的黎晟,心想:你此刻才知轻易到手的东西也容易飞灰湮灭?你此刻才知为自己争取?可惜啊可惜——你错了,你认为家人能为你解决所有问题的自负——是错,你觉得世人都会垂涎权势与地位——也是错,黎晟啊,你错的离谱!

嫪菁菁一思及自己曾与黎晟同榻而眠,就禁不住害怕的抖——连亲姊妹都能舍弃之人,还能指望他会对毫无血缘关系的自己有多少忠贞不渝的爱护?眼下或许现世安好,相安无事,只因还未曾遇到大波大浪

为何不走了?

我瞧着有一处不妥,小姐额心的胎记过于娇艳,若能想法子遮住才好!

嫪菁菁苦思良久,终究狠不下心去请休,哪怕仅仅一年光阴,黎晟也是她深深爱慕过的人,如何能轻易放下?

显然,黎永晴姐妹二人都知道黎落的屈就并不明智,俱是一副笑话傻子的偷乐神情

可黎落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更不通晓如何搭救命悬一线之人,她仅能搂着周吴氏的身子急切地呐喊,希望唤回周吴氏的魂魄。

黎落有些克制不住自己浮动的情绪,说出口的话也愈难听和不经考虑。虽说赶赴疆域征战并不一定会为国捐躯,但黎落就是忍不住——将措辞往最不入耳的方向组织。她想让黎家众人明白:她黎落没有沾上黎家一星半点的光;黎家也休想自作主张,拿她去赌黎晟的前程。

黎耀荣沉吟了半晌,眼神里的认可多过迟疑,也许是姜慧的蛊惑起了作用,黎耀荣竟鬼使神差的应允了姜慧的想法:一命换一命。

卑职听闻:您府上四公子应征入伍,着实令人扼腕

黎落立在大堂的角落,远观着众人围着一个脆弱怯懦的男子,为他忧愁为他喜。黎落望着眼前的一切,觉着昔日的亲眷同自己隔着一条巨型鸿沟,她不愿上前一步融入其中,也不愿退后一步置之不问。

打一进门,嫪升平就观察到了黎晟与黎耀荣间避免目光交汇,约摸猜出了黎耀荣对征兵束手无策,黎晟却以为黎耀荣不曾尽力,父子因此俩渐生嫌隙,这才显得氛围别扭。

黎落算是黎家一片怨声载道中的异象,她不为黎家卑亢,更不替黎晟可惜。反倒是黎晟重新燃起的血气方刚使黎落欣然,对黎晟即将上战杀敌有着无尽的祝福和期许。

并非说笑,出嫁不久便要出丧,这珠钗刚好派上用场。

黎暮身份低微姿色平平,故而无人问津,仍旧待字闺中。然黎落反之,因着常常与嫪菁菁相约出游,路人皆叹惊为天人,彼时黎家门庭若市,提亲者络绎不绝。可由于姜慧阻挠,黎耀荣私心作怪,不肯黎落嫁作人妇为他人牟利,便强行将鸟儿捆缚在笼中。

黎晟与黎耀荣不动声色的对望一眼,而后一前一后观察着黎落的神色。

黎落不再凝视黎晟,她以花拟人,与黎晟就此分道扬镳。不待黎晟领略话中蕴含的深意,黎落已翩翩离去

虽是打的话语,可黎耀荣自视甚高的口气和掌控一切的姿态,听进黎落耳里,让黎落初次觉着反感而不是压迫。

你瞧,这就好比一个染缸——我爹曾在我犯错时告诫我:世上之人生来便在不同的染缸里飘荡洗涤,但染缸里并非一渠纯净而甘甜的水,它混着五花八门的颜色——

片刻后,姜雯由宁伯引进门,面上强忍怒气,死死瞪着黎落。嫪菁菁跟随在后,古怪的是——她手中还抱着一个包袱。

黎落的两瓣绛唇紧紧闭拢,唇色慢慢变白,双腮咬合的过于用力,棱角分明。顷刻后,黎落归于常态,旁若无人的抬袖擦去脸上的污渍,眸色黯淡而清明,平静至极。

渐渐地,我有了还手之力,我有了灵活的脑子。我依旧没有依靠你——去使自己少受些刁难和惩罚。再后来:我帮大哥代笔,你夸我;大哥因此高升,你夸我;我不怨将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你怨我。这便是爹你,对女儿我的爱之深责之切,呵呵。

大娘所赠新衣太过珍贵,黎落舍不得穿,若是弄坏一针一线,岂不罪过。

烦请黎大人见谅,奴婢一时着急,失了分寸!

嫪府的几名轿夫听着轿子中清晰可辩的哭闹声更加不敢怠慢,虽不知生何事但脚下一刻不歇,几乎筋疲力尽之时,才看到金字打造的匾额——便是嫪家了。

黎耀荣根本无心思观察两姐妹之间的斗气,更察觉不出姜雯的别有用心,连姜雯说起嫪升平的异常神色都没能注意到。

小妹。黎晟不动声色的将神仙思飘渺的黎落拉了回来,黎落这才回过神,瞥见了正为嫪菁菁把脉的郎中,才现自己太过入神。

黎落果然很少让黎耀荣失望,近些日子以来黎落的卓尔不群让黎耀荣越看重她,已然将黎落归为替黎家打天下的先锋。

见黎落气愤至极怒语声讨,黎暮这才上前劝和,收起了看戏的洋洋不睬之态,转作义愤填膺:

嫪大小姐,你便瞅一眼!只一眼!这小家伙多可人儿!我饲养了许久才将它喂大呢!

不愿起身便随你罢,只是——我黎家可不比你嫪家豪宅,既富丽奢华,又干净整洁,便是连手下使唤的人儿都不够,也没功夫处处打扫,这过道上随时可碰上蛇虫鼠蚁,也不知你皮娇柔嫩的,禁不禁叮咬?

这厢黎落用完早饭依偎着周吴氏,看周吴氏做着针线活计,一面夸着周吴氏手巧一面担忧着宫中的黎晟,也不知他此时的情况是喜是忧

大姐你瞧,菁菁似乎又拔了个头,出落得越姣美,真是好福气!

晚霞团团簇簇集聚在黎落的上空,赤红橙黄的云雾交错,美轮美奂。院外是否万家灯火,言笑晏晏?黎落只觉着在这个大宅中感到瑟瑟冷,连热闹都成了一种渴求。

姜慧闻声撇撇嘴,凤眼向侧方瞟了瞟,没料到黎落如此有定力,可又不好真顺着黎落将话说开:

饭毕,一众人各自散开,黎晟追上黎落嘱咐自己随后就来讨教,才拔腿去追姜慧等人。

婆婆,为何女子就得遵从家中男权者的规矩,万事都得妥协?我也想过自己的日子,我也想主宰自己的命,好难

黎大人福气极好!教养了一位可造之材,眼下又逢大王慧眼识英才,真乃喜事!

呃呵,黎落不才,瞎猫撞上死耗子罢了,呵呵。

嬉笑过后,黎落醒过神忙要去请罪,周吴氏拉住黎落于床沿儿边落座,眯着双眼道:

当真有错的人,此时还不知躲于何处窃喜呢!黎耀荣盯着姜慧的眼神复杂难辨,话里指向黎晟的矛头也毋庸置疑。

恍惚中黎耀荣好似瞧见了黎落的娘亲,那木槿花般纯良坚韧的清丽女子——她伏地不起,被汗水浸湿的鬓牢牢贴在脸颊两侧,长跪于地的纤弱身板轻微晃动,却奋力挺直脊梁,任凭湿了一片的衣襟粘连着背部

迎出来的众人站成两排,主子在前,奴仆在后,依次排开,皆不约而同目视前方等候着。

黎落侧身时视线绕过姜慧瞥了黎晟一眼,垂眸间神情宽慰许多,而后伸出食指拨开姜慧的指尖:大娘既无从驳斥,便只听黎落接下来的话——

黎落依旧目无波澜,似乎是方才入耳的话已经听腻了,也就习以为常了。

这女子挑起稀疏的细眉,以眼珠斜向男子,鄙夷般呛声:大哥因何要处处维护三房——娘亲还是盘问清楚为好,以免东窗事,惹怒了爹爹!

耳朵长在脑袋上是为了好看的吗!

参将的调笑使得整个军营的氛围活跃起来,有些胆大的失笑不止,胆小的便出稀疏的窃笑声。

黎落羞红了一张脸,蹙着眉又回:

回禀参将——小人黎煜!因此不敢确定!

黎落憋屈的回答又惹来一阵如潮的笑声,当然,此番是笑那目不识丁的参将大人。

刘参将闻声面上有些不自然,清了清嗓子,当作何事都未曾生过一般继续点名。

点名间隙的插曲过后,黎落终于可以喘口气,暂时垮下双肩,怏怏不乐的稍作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