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机说着不沾边儿的话同黎晟寒暄,黎晟闻言面上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愕然,有些讶异辅机为何知晓这些财物所属何人。

嫪升平对黎晟的感恩之辞并无感觉,依旧淡然处之的镇定自若,稍抬了抬眼皮,单手拉起黎晟缓缓道:

嫪升平个头不高,不似平常有钱人家的老爷一样脑满肠肥,反而精瘦得紧,眉骨很高,一对狭窄的眼缝也难掩双目中睿智的光泽。

黎晟志气勃,从座位上起身,朝黎耀荣姜慧郑重立誓,而后三个响头以表未能尽孝,姜慧终究克制不住,掏出帕子连连抹泪。

怎会?我瞧着极好啊,讨价还价了许久!只差把嘴皮子磨烂才花了大价钱买来的!

没了黎耀荣的挟制,姜慧的刁难,且能偶同嫪菁菁交会,黎落的日子倒也过得疏懒散漫——

这句妥协也不知压制了多少怒气,使得黎耀荣的声音微微颤。

黎晟被黎落清亮的眸子灼伤,不自觉的扭过头避免对视:

姜慧手持茶盏,对着茶盅里的一捧清香悠然自得,不经意间瞥到黎落还于她不远处杵着,好心情转瞬怒化,轻蔑又仇视的睇了眼黎落,戏谑道:

黎落面有羞愧,耷拉着眼眸,歉疚得扪心自问:自己为何不能像嫪菁菁一般的坦诚?若早些说开来,便不会有先前的别扭和尴尬。

黎晟打圆场岔开了话题,只以为姜雯二人上门是寻常作客,并未多想。

娘你这是为何!

黎落走至黎耀荣面前,双目腥红却无丝毫愤怒,更无泪水和恳求:

六丫头,前阵子我赠你的那套云锦裙,我还未曾见你穿过呢!你瞧瞧你这身打扮,简直刻薄了自己的姿色。

黎耀荣并未听清那婢子在支支吾吾念叨些什么,私以为姜雯是急需蜈蚣草用在何处,毕竟这半夜询问一种名不见经传的草木,实在让人费解:

因着姜雯要求加快进程,这一路上再不似之前晃晃悠悠闲散自在,颠簸而不稳。姜雯一心系在嫪菁菁身上,倒也不曾察觉和不适。然而嫪菁菁不大会功夫就被颠地七荤八素,脸色惨白。

姜雯听着黎耀荣言下之意——分明是在为自己不好向夫家交代而忧虑!心里的情愫几乎有那么一刻止不住要迸出来,好在姜雯不经意间瞥了脸色狐疑的姜慧一眼,这才万分痛苦的将暗慕之语又压心底。

瞧黎落止了声竟不问缘自何时起,嫪菁菁倒有些失落,暗自思量着许是黎落还未曾将自己当作好姐妹,故而不愿多加关怀。

黎晟同黎耀荣的一番话落入姜雯耳中,着实让姜雯惊愕了半晌,她心下嘀咕:原来这丫头的手段如此厉害,姐夫竟器重一个庶出的女儿强过独长子

姜雯回头剜了黎落一眼,阴着脸质问:

姜慧揉着眉心,袖口的布料便垂下来,遮住她轻蔑的冷笑。

她竟朝嫪菁菁伸出纤纤玉臂,浅浅的笑容带着友好,未曾有丝毫设防。

黎暮只恨不能手脚并用,劝解无果,更无能当帮手,最后只累得瘫坐在一旁大口喘息,斜眼睨着仍旧纠缠不休的二人。

夫人不愧是大家大户出来的女子,甚是贤惠宽厚!天色已晚,歇息罢——

黎晟这是在劝自己吗——黎落听出黎晟话里有话,却不明黎晟的言下之意。

姜慧何尝看不出黎落的踌躇,鱼儿要上钩当然得继续引诱,于是她挑着眉邪笑,继续试探道:摸摸这绸子,既亲肤又不黏腻,穿上定然舒爽得紧,大热的天也不怕闷出一身汗了——

于黎耀荣而言,黎煜之死实属莫大的惋惜,本是一个强过黎晟百倍的好苗子,生生死于一场恶疾,叫谁能不痛心?因此,每每有家眷无意提起黎煜,黎耀荣都难免作,不欢离去。

黎落支颐而卧,同周吴氏和盘托出,且道出了自己的揣测。

奴才多嘴问一句,大王看的卷宗出自哪位才子?竟引得大王您目不交睫了足足两个时辰依旧乐此不疲!想来彼人肚子里墨水足得很——

黎落的两弯墨眉微微蹙起,低垂着头乖巧认错。本性使然,黎落并不是娇蛮无礼之人,何时何地以何种态度对待何人,黎落心里明镜似得。并且,黎耀荣虽未尽到为人父的多数义务,但起码在他能够庇护黎落的时候他没有退却,这让黎落心底对他还是存了几分敬重,因此也不会油嘴滑舌的去推卸责任。

黎落大声呼喊着周吴氏之际,手忙脚乱的套着层层叠加的衣衫,嘴中直嘟囔:今日再被揪着把柄往后可别想过安生日子了!呼昨儿个怎睡得这样安稳,也不曾有人来知会一声,哎——当真要坐实了惫懒毛病!

黎初昕和黎永晴二人见姜慧没了言语,也不敢自作主张有何动作,尤其是察觉到黎耀荣满脸的歉疚和不忍,更加觉得不可辩白。因此,她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蹙着眉微微摆头。

黎耀荣这才明白姜慧先前因何古怪,侧头朝姜慧斥了句糊涂!后,便匆匆出门往西行去。周吴氏并无暇幸灾乐祸,拖着年迈的躯体也慌忙赶了去。

炎炎烈日下,明亮宽广的庭院再无旁人,仅余一抹倩影跪于坚硬灼热的石板之上,同前方投射的阴影相对,孤单寂寥——

抬手遮住越热烈的日光,黎落藏住心思眨眨眼,翦睫忽闪,灵动可人:以大哥的才略是否能作出让爹满意的文章?也请大娘只答——能,或不能?

不想这姊妹二人愚钝至此,黎落笑得前俯后仰,两颊浅浅的梨涡更添明媚精灵。

待老妪走远,妇人这才缓和了心绪平视华服男子:文儿,你是男子,是你爹寄予厚望的人。宅中大小适宜无需你分了心思替为娘的操持,娘只盼你学问有长进,顺顺当当的世袭你爹的官职。区区一个庶出的野丫头,何德何能令你事事为她开脱?

笑声戛然而止,黎落猛地瞪视黎初昕:

大姐说得好,我无比赞同。所以:大姐是要代替黎家的窝囊废去赴死咯?

既然黎晟做得出,黎家众人做得出,黎落也不怕撕破脸皮——她佯装听不懂黎初昕方才的暗示,故意曲解了黎初昕的语意。

六丫头你也太不通事理了!你二姐择日便要出嫁,她走了我拿何人搪塞孙家?

姜慧的真情流露让黎落恶心,黎初昕本人还未回嘴,姜慧便这般按捺不住,急哄哄为自己的女儿出头。

是,大娘怨怪的有理。我方才忘了打狗还要看主人,倒是我欠考虑。

黎落挑眉斜视姜慧,眼中的嘲弄和取笑意味深重,她直直望着姜慧,一双眼依旧是黑白分明清透如孩童,不掺任何矫揉造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