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侧卧着,蜷着腿儿。”顿一顿,接着道,“不许打呼噜,不许磨牙,不许掉哈喇子。更不许托腮。”前面一句,是崔妈妈原话。后头几个不许,是她自个儿记不清,胡乱填补上去,全当是凑数。

一路没人吭声儿,七姑娘趁着前头两人不注意,极快偏头使一个眼色,那意思:扛得住么?

匆匆一瞥,只记得那人吩咐她到教舍最里边水榭去寻他。就是那处有荷塘景致,寻常人不许进的地儿。时辰也没说,古怪得很。

只见那女子福一福礼,跨出一小步,姑姑面前规矩极好。可惜宫中出来这位,显然不是容易讨好的,也极不好说话。

“小姐您别因着担心奴婢常给您惹事儿,或许还会拖累您受罚,就把奴婢往殷姑娘身前踹。您也见着的,那位脾气怪得很,奴婢伺候不来。您想啊,她要真逗奴婢,奴婢是笑啊,还是不笑啊?就殷姑娘那张脸,除了鼻孔朝天,奴婢实在瞧不出来。揣摩不好她心思,开罪了她,不是凭白给您树敌么?”

“也不知两位爷那边如何了,只盼着顺利才好。”

之前进门便领了名牌。七姑娘仔细打量过玉漱斋的田嬷嬷,观她一身气度,又着重端看了她色泽极淡的眉眼,缓缓垂眸,少许遗憾。

他方才看她难受,竟错手拿了水潭边拾起的绣帕。这丫头迷糊,他便堂堂正正,再收了回来。以后这绢帕还是不要随身带着了。

“九卿六部”,最初六部从何而来?不正是内廷么!六部一成,便会逐渐取代九卿的权职,说白了就是分权。

她偏头偷偷看他,话到了嘴边,在舌尖扰上几回,终究又吞了回去。

七姑娘如何也想不到,世子垂钓,竟是虚张声势,唬人得很。打从挥杆起,他便一脸凝肃,架势十足。只是到了如今,他脚下半浸在河里的竹篓,除了一汪清水,再无旁物。

五姑娘不喜女红,细枝末节的,自然就不放在上心。这时候被辛枝一提醒,总算拨云见日,猜出几分。“这是艾草?”

捕捉到她眼中欣喜,他微一思量,召了周准近前说话。

被姑娘看了笑话,绿芙呐呐替自个儿辩解。

“您也别老嘀咕二爷,还是想想上房那位。等得久了,那位难保不给您脸色。”

“世子?”除开批阅公文,这人烹茶亦是专注。

这厢倒是融洽了,上房屋里,顾衍一掌压在奏报上,面上拢了层阴鸷。

她坐在铺了竹篾的锦凳上,他躬身下来,视线比她高出些许。领口上四合如意花卉,绣得精美无瑕,不知是否宫中手艺。相比之下,更衬出她的技艺有待雕琢。

七姑娘轻咦一声,须臾便笑着起身,围着他好一番端看。

灯下看美人,虽则美人年岁尚小,朦胧情致已是冒了头。

好容易分神缓一口气,便见这简云故作神秘,两手拢在嘴边,刻意虚迷了声调。“听老人们说,坟头上偶尔还能见到活死人。就是那种明明咽了气,还能诈尸摸回家门。那才是真真吓死人。你想啊,晌午前才下了葬,烧了香蜡钱纸。夜里这人又回到床头招呼你,那是个什么滋味儿?”

“公子成上书,称王上宜组建‘内廷’。方便打理宫中日常事务。文王于早朝之上征询众朝臣,除太尉一党极力推崇,旁的,大多不以为然。若非要多出项不菲的开支,这事儿怕是早已议定。”

清咳两声,她假装不以为然,其实心里介意得不得了。“日后会抽条的。”低声咕哝,没好意思正面驳他。也是她自个儿底气不足。

“还有我么?”那人淡淡笑起来,眼中愁绪未去。拂一拂袖袍,索性便这么坐下。如此却是换她高出一截。

报复来得快,迁怒也快!正因如此,姜家大房,此番绝难全身而退。

顾衍闻言脚下微顿,观他眼中坚毅,约莫猜出些名堂。回头瞥一眼犹自立在原地,全然不知那人,心头立时记她一笔。

他宽和安抚,转眼已没了阴鸷,好说话得很。“不急,片刻即好。”说罢指尖靠近她唇瓣,眸色深沉,心头竟有些发颤。

这还真是顺杆子往上爬。一得了空子,就企图蒙混过关?真要是国公府婢子,二十大板,不兴留手。

七姑娘唰一下立起经书,小脸躲在后头,哼哼唧唧应他两声,摇着小手算是送客。

嗳一声应是,她一枝枝数过去,终于眸子一亮,惊喜起来。出来时候没拿剪子,索性利落些,伸手去掰。

姜瑗小脸眼看着就红了,手上偷偷借枝叶挡一挡。“昨儿确是我糊涂。脑子犯浑,心急之下错怪了世子。您大人大量,千万别忘心里去。”

“姑娘可知,此次何人造次,派了死士行刺世子?”

不是良言劝谏,她听不进去。而是她终于明白干了何等蠢事,没胆子一字一句,烙印似的记在心上。

可真到了他面前,她又能说什么呢?

手脚比脑子更快,还没等她想明白,人已爬起来冲进里间。内室里空无一人,圈椅旁的小几上,躺着盏被带倒的珊瑚座屏。上好的珊瑚断了一角,圈椅上光秃秃,不见姑娘添冷热的披风。

值此风口浪尖之际,与张家交好的姜氏,虽不可袖手旁观,全无半分照拂之意。凭白坏了世族清誉。亦不可牵扯太过,徒惹太尉府巍山打压。

几次相处知晓她面皮薄,取笑不得,他也就索性不开口。

辰时动身,顾衍早到片刻。便先入了车架,埋首批阅公文。片刻后听闻外间女子嬉笑声,回头便见她一身清丽,提着裙裾出来。回身与丫鬟说着话,主仆几个往后面新置办的马车去了。

侧身用胯顶开木门,绿芙摇头晃脑,咕哝着铺了床倒头就睡。春英褪了鞋躺在她外边儿,紧紧拢着被子,心里惊疑不定。闭着眼,脑子里闪过方才出门时,不经意瞥见圈椅上搭着的男子袍服。眼熟得紧,极是离家时太太为二爷新制的八吉祥云纹斗篷。

斜着睨她一眼,那人端坐起身,习惯道,“侍磨。”

“今夜所为何来?”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念叨得姜瑗直把脑袋往褥子里钻。不用她两个提醒,只方才那人睨眼看她,半晌后极快翻手拎了阿狸脖子,就那么阔步离去,一个字儿也没撂下。姜瑗便知,她好似无意中又招惹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