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春英像想着心事,绿芙这丫头突然开窍了,“姐姐是家里有难处么?缺多少银子?若是数目不大,我这儿倒还有些余钱。去岁家里种了几亩山薯,收成好,也卖得起价。家里便让我月钱留着自个儿花销。若是用得着,你可千万别跟我生分。”

正想着人,便见一身翠绿,梳着倾髻的五姑娘清清爽爽跨进门来。“七妹妹起了?该不会扰了你?”这话问得……七姑娘笑着叫人看座。

见她急得在一堆花花绿绿的彩线中翻找,意图寻到漏网之鱼,又盼着恰好能如了他意。他方才不甚满意的神光中,避着她露出点儿笑意。

另还有一事令她郁郁,便是她如同太太所说,真就生来缺少慧根。连隔壁俩婢子都能因着他诵经,受感化入了梦。惟独她,与那人一个屋檐下待着,居然睡得死沉死沉,一觉到了大天亮。委实对不起“近水楼台”的好处来。

她绝非妖艳,一眼勾人的女子。然则相处越多,越能体会这姑娘由内而外,含蓄着一点点透出的婉约润泽。隐隐的,还带出那么点儿可人疼的娇媚来。

这话越说越玄乎,没见识的丫头不觉得如何,传入几位读过圣贤书的爷们儿耳中,简直是污了耳朵,神叨叨没个体统。

莫说管旭想不明白,便是顾氏中人也一头雾水。国公爷对昭仪母子,尚且不是死心塌地,一条心的。那位大人给国公府留了条退路,便是婕妤娘娘所出皇五子公子义。

此间也就耽误片刻,再次上路,绿芙手里掌着灯,还拿着油伞,自然腾不出手来拂开碍事的枝条。好在那人替代了绿芙,宽大的手掌,足够一手拿捏两样物件,更若有似无将她护在身侧。

“是张家的事么?”这些年他待她极好。那些个有趣的玩意儿,还在她桃花坞里收拣着。她不是铁石心肠,报不了他恩惠,只能偶尔关切。

只世子后半句话,透出必会保全姜瑗,方才令姜昱心下稍安。这位既明着应下“一世荣华”,便不该是刻意栽培她,日后养了,做国公府细作。

除她之外,他少有耐性与人寒暄。国公府情面,不是谁人都能攀扯得上。

她说得意犹未尽,不察他早已睁眼。他想象着,她张着小嘴儿,使劲儿挥手凑嘴边扇风的情形,目光不觉就落在她笑意盈盈的嘴角上。

姜昱也是个妙人。拾掇她很有一套。

“之前想她不过七岁,不懂事也是有的。发觉九妹妹心生不平,也是最近几月的事。二哥哥也知晓,她生母曲姨娘,本是太太陪嫁丫鬟。真就是个本分人,从小对你我,比她亲出的三爷和九妹妹,都要上心。为不落人口实,又心甘情愿替了二房,独自一人留在南阳郡,侍奉姜家老太爷和老太太。便是不看在姐妹情分上,还有曲姨娘的一份辛苦不是?”

她提着花笼裙,看顾着脚下斜跨出一步,仰头求他。“灯笼能再照得左边些么?”

到底还是剪了花过来。

“姑娘是聪明人,在下第一眼见姑娘,便觉着与旁人有不同。比起你这年岁的闺中贵女,姑娘更懂得收敛,也更沉稳。这点上与世子很像。”

姜瑗不以为意,目光只落在她腿上,上上下下的瞄。

他身后有翻天的血浪。她爹是不是也在其中?他的脸是红的,眼是红的,除了心,到处沾满血腥,红得吓人。

亏她还觉着他处境微妙!作为赵国公府下一任掌权之人,于对抗皇权,保全顾氏,牵制世家,繁杂到她一想就脑门儿疼,漫无止境的权势征伐中,她以为他步履维艰,一步也不能行差踏错。

顾衍心中顿感郁塞,面色也跟着淡了。垂眸沉吟片刻,止了管旭服侍。就着灯火在书案上逐一掠过,目光停在右手边累着的一摞书册。

绿芙从小被典了身契,幼时记忆里全是篱笆土陇。被人牙子调教好卖了姑娘当婢子,头顶不过四方大的天。何时有近来的自在。出来开了眼界,处处都觉新鲜。

春英正拧了热巾子给姑娘净手,便听外间张罗吃食的绿芙,轻咦嚷嚷开来。

知他未必待见她,可这样的人反而易相处。他不喜她,她便远着些。他为人磊落,肯放下私人恩怨,救她于危难,她理应感怀在心,恳切道谢。如今只回报他一瓶药膏,说来还是她亏欠了他。

那人理直气壮,换了她生怯怯不敢顶嘴。

正当她鼓足勇气,正要往袖兜里掏荷包,却听那人沉声道,“有胆子推攘它与本世子,没胆子认错?怎么,这会儿想明白了?”

彼时他指尖薄薄一层沁凉,如今都还记忆犹新。再对上他沉静,一眼望不尽的眸子,七姑娘被他瞧得激灵灵一个寒颤,想也没想,一把将怀里阿狸推了出去。

乖乖点一点头,示意自个儿领会了他意思。七姑娘尝试着动动手腕,不想他依旧掰着,纹丝不动。

桃花眼眼梢高挑,刻意朝姜家两人看去,继续回道,“只是属下带着人四处搜查,竟都没找到禁锢车轱辘的辖子,此事倒是蹊跷。”

春英绿芙在地上滚了一圈,手忙脚乱拎着裙摆,爬起身来已是满身狼狈,面上染了污泥。回头一看,只觉浑身冰冷,汗毛直立。

“老实些。”顾衍抬脚,墨色皂靴将它撇至一旁,便见那懒猫挪动屁股,委委屈屈盘在地上。

察觉出被他这样高深莫测暗中注视,姜瑗不自在移开视线,也不知哪儿来的胆量,小手顺着抚下他眼睑,直到真捂上他眼睛,看到自个儿手掌盖了他半边俊脸,这才有些后悔怕了。

“睡得不好?”

更何况,尊贵如他,事后亲来探看,那样疏冷的人,尚且给她留了句抚慰,她需知足才是。

“小姐,这雨像是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下来。”春英露出抹忧色。这才出来多久,方才还淅淅沥沥的小雨,如今已成瓢泼之势。随行骑马之人俱已披上斗篷蓑衣,车队也逐渐放缓前行。

即将碰到幕帘的手指顿住,绿芙很是紧张回头瞅瞅自家姑娘,却见七姑娘星子似的眼睛闪了闪,整理一番仪容,缓缓站起身来。

“小姐,听说方才太太单独去了七姑娘院子。您说,太太是不是背着大人,私底下给七姑娘些体己钱?”

这三份果子,哪个都比她往年从郡守府得到的份例,好上太多。不止色泽匀称,且果实大小适中,看着不像太隆本地的蔬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