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俱想,若不是半中途杀出这个任性的郡主来,将军早就挫败楚人的阴谋——他现在病情加重,都是因为勉力和辣仙姑交手,搭救郡主的缘故,是以,大家都对愉郡主没有好脸色,有人喝道:“将军在休息,你小声点!”

年轻的笑得勉强:“弟兄们本来打算逃走拉倒,不想遇到了这伙楚国奸细,交手之下,竟把他们都抓住了。”

“没!”从阴影里转出了愉郡主来,穿了一身黑衣,好像江湖女侠,手里持着一根杯口粗的木棍,显然就是打晕士兵的凶器了。“大惊小怪什么?连这点儿小事都不敢做,还敢陪我上前线来?再说了,要不是你没法骗他喝下蒙汗药,犯得着脏了本郡主的手么?”

管不着笑得前仰后合。一直没发话的邱震霆咳了两声,道:“老二,你别逗他了,也不看看是什么情形。老四老五去了也有大半天了,这会儿该有信回来了。”

才纳闷,司马非已笑道:“程大人,嘿嘿,你这书呆子还有些本事嘛,居然想到用这样的招式,从背后打了冷千山那帮混帐一人一棍。实在是高明啊,我也不得不佩服!”说时,拱了拱手。

程亦风虽然佩服公孙天成的才学,不过觉得楚国朝廷就像是千疮百孔的破船,不是哪个或者哪几个有识之士靠打打补丁就能挽救的。一旦要大动干戈地改革,就等同于要造一条新船——在大青河彼岸虎视眈眈的樾国能够给楚国这样的机会吗?尤其,兵部负责国家防务,如果兵部乱了,就等于把国家的铠甲脱下来,等着敌人来打,那还了得?所以他大摇其头:“不行,不行。现在不是时候。况且,我程某人也不是那个人才。”

不用“救”,偏使一个“拎”字,玉旒云对翼王的厌恶可见一斑。

玉旒云拖着石梦泉一路走一路嚷嚷:“快上酒菜来!酒要二十年陈的,宫里赏下来那进贡的霸王蟹快快蒸了,还有茶酥,一定少不了茶酥……”仆人们自然也一路跟着,诚惶诚恐地答应——玉旒云治军纪律严明,令下之后,凡有过失者,必重罚。她在家里也是一样的规矩。不过平日里她的指示都十分清楚,仆人照样去做,决没有出错的理儿。今日她这样胡乱嚷嚷,许多新□府里来的佣人都是头一次见到,紧张出了一很冷汗。

老者一笑,将抹布丢到他手中:“还指点什么?你难道不是已经悟了么?”说罢转身就走。

竣熙正是青春年少,两个月的功夫又拔高了一截,白色的绸衫在身上飘飘如云。进来了,即示意众人免礼,开门见山地切入正题:“冷将军在鹿鸣山遇贼,四十万石粮草被劫,众卿以为如何是好?”

宾主一番客套,终于都落了座。就有罗满指挥小校再上了一轮清茶,接着上菜——其实端上来的是一口大锅,分到各人碗中的只有稀粥而已。

真是岂有此理!士兵中响起嗡嗡的议论。石梦泉也快步地走上前去,拦住那又想关门的护军,探问究竟。

臧天任听了,笑道:“怎么样?愚兄没有说错吧?其实老弟你还是记挂经世济民的大事呢!你怎么也忘不了你的那本新法札记,是也不是?”

到了无极殿前,庆澜帝端坐在上,玉旒云就率先走了上去:“臣,玉旒云叩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石梦泉、刘子飞、吕异和司徒蒙紧随在后。刘子飞、吕异如今和“玉旒云的应声虫”平起平坐,心里别扭无比。几人各是各的表情,口称万岁自然各是各的声调。

玉旒云道:“我坚持不肯求援,无非是气不过那几个老家伙——哼,赵临川有勇无谋,梁城我下令佯退,他非说我逃跑,还参了我一本;吕异,蠢材一个,我五渡冀水,他以为我把打仗当儿戏,到处和人说我不懂兵法;刘子飞贪婪凶残,攻下郢城时,他非要纵兵三日,为了这事,我也和他闹翻了脸——我追击馘军余部,他们个个都巴不得我孤军深入死在馘国。要我向他们求救,他们岂不乘机大做文章,说我不会带兵,全是靠姐姐才当上将军——还真不如战死算了。”

“别管他!”耿近仁命令,“把你的戏演完。”

“来得好!”司马非道,“我等不下去了。到底什么时候打,怎么打,你们两个现在就给我个准话!”

程亦风望了望公孙天成。

公孙天成道:“司马将军怎么突然着急起来了?”

司马非道:“废话!自从朝廷来了圣旨,说要打这一仗,到你们慢吞吞地带了兵队来,再游手好闲地等到现在——这都有一个月了。一个月的功夫,有十个玉旒云也杀了。你们再等下去,是不是等玉旒云赶回来打下石坪城?”

公孙天成笑了笑:“司马将军何出此言?咱们在这里等着,养精蓄锐,玉旒云自在河对面穷折腾。咱们等的时间越长,精神头越好,而玉旒云的精力和粮草也就消耗越大。这么舒服的事情何乐而不为?”

司马非不便自己提出“奸细”之说来兴师问罪,是以想激程亦风和公孙天成先说出来,却不料到他有如此“奇谈怪论”,愣了愣,才道:“你当玉旒云是傻的么?她干什么要穷折腾自己?说不定人家也在河对面等着看咱们的笑话呢——她大军就在樾国的米粮之乡南方七郡驻扎着,要什么有什么。咱们倒好,千里迢迢跑了来,鹿鸣山一带不是才闹了饥荒么?你怎知她不在等咱们耗尽粮草?”

“司马将军所虑极是。”公孙天成道,“不过,司马将军觉得玉旒云是个有耐性跟咱们慢慢耗着的人么?”

司马非一怔,不知他的用意,不敢立刻回答。

公孙天成又道:“司马将军常嫌我们读书人瞻前顾后,惹你讨厌,玉旒云一介女流,跟司马将军比起来……”

“当然是本将军的耐性比她好了!”司马非道,“要不然怎么说宁得罪小人,不得罪女人呢?”

“那就是了。”公孙天成道,“玉旒云知道咱们占了她的城池,就好像手上扎了刺一样,不□就难受得紧。她就算想跟咱们耗着,心里也安宁不得。她一定左右为难,无所适从。”

司马非心里把公孙天成恨了十七八个洞,表面上还只能搓着手,道:“话是这样讲……但是究竟要耗到什么时候?”

“什么人?”公孙天成蓦地一声断喝。

“是……是小人……”小莫从墙边转了出来,扑通跪倒,“方才小人去城上要看看对岸的情形,遇到了司马将军,一时口快,就跟将军胡言乱语了几句,致使将军误会。小人该死,请程大人处罚。”

“你……”程亦风一向觉得这个孩子机灵可爱,一直信任自己,跟随自己,大约现在军中的士兵多少都是如此。他们把自己的性命都交到了他程亦风的手里,而他又将一切都交到了公孙天成的手上……是对?是错?这且不论,但他们的心里大概都在纳闷吧!

“你起来!”司马非先发话,“做人就有什么说什么。要是把话都闷在心里,背地里偷偷议论,那跟娘们儿有什么分别?我不怪你。你们程大人和公孙先生也一定不会怪你。”这是话中有话在骂程亦风和公孙天成。

小莫却不起身。

程亦风叹了口气,道:“司马将军叫你起来,谁也没有怪你的意思。这场仗本来……唉,的确也拖得久了些……假如远平城……”

“程大人!”公孙天成出声打断,又递了个眼色叫他不要泄露军机。

程亦风一愕,心里很是沮丧:身边哪儿来这么多细作?

便这时候,就听一边几个士兵嚷嚷:“快!别让那畜生跑了,快!”

诸人不知何事,全转头去看,就见一只青鹞飞扑而下,尖喙利爪,直向跪着的小莫扑了过来。小莫似乎被吓傻了,动也不动。眼见着,就要被这猛擒伤到。

还是司马非眼疾手快,“呛”地抽出宝刀来,一下劈过去。青鹞躲闪不及,竟连哀鸣也未发出,已然身首异处,坠地而亡。

小莫看着血淋淋一地羽毛,瞪大了眼,张大了嘴,好半天才翻身跌坐下来,伸腿将青鹞的尸体一踢:“死东西,背后偷袭,活该丢脑袋!”

司马非也跟上来踏了两脚:“刚才被你逃了,终究还是要死在老子的手上。哈哈!待我把了你的毛,炖成一锅!”说着就要捡起死鸟。

“且慢!”公孙天成走上前来,俯身拾起青鹞血肉模糊的尸体。

“先生?”

小莫才不解地说出两个字,公孙天成已经从鹞腿上解下一个信筒来。在大家惊讶万分的目光中,他拆开了信筒,取出一粒玉珠,并一卷薄绢。展开看,竟是一封小楷书成的信。

“讲什么?”司马非急着问。

公孙天成不看信的内容,只拿着玉珠——难得的白玉,隐隐透出些明黄色,可不是民间之物。

司马非急道:“怎么?没见过宝贝么?皇宫里这玩意儿多着呢。万岁爷朝冠上就有——先看信!”

公孙天成冷:“冠前玉珠称为何物,程大人不会不知吧?”

冠前垂组缨,穿挂玉珠称为“旒”,天子十二旒,诸侯九,上大夫七,下大夫五……旒!这莫非是玉旒云的标记?

公孙天成将信交到程亦风的手中。他看着,信上说:“予将立刻发兵收回石坪,并支援远平。或可得刘、吕二将军之助,未可知。汝当极力稳住楚军,不可妄动。若有变,速报与予知。待予收复石坪,稳住远平,再传令与汝。切切!”

“这……这是写给奸细的?”司马非恐怕这是公孙天成搞出来的栽赃嫁祸之计,立刻跳了起来先撇清自己的关系,“他娘的,本将军身边也能有奸细——来人!把人统统都给我集合起来,一个一个审,谁替玉旒云卖命的,老子把他碎尸万段!”

那几个方才追着青鹞而来的士兵都是司马非的部下,晓得将军的脾气,见他如此发火,忙不迭地答应,飞快地跑开了。司马非就来回地踱步,轰隆隆地,好像要把城砖都跺坏:“远平!玉旈云说支援远平,那就是远平已经落在她的手里了?程亦风,你所谓她在别处的计划,就是指的这个?你不是说那计划已经被你破坏了吗?现在你怎么说?”

程亦风还在震惊中,无法回答司马非。

“玉旈云既要收复石坪,有要增援远平。”公孙天成面色也甚为阴沉,“她这样说,究竟是打算来回奔走,还是兵分两路?两者都是兵家大忌啊!”

司马非抢过那秘信去,看了看,道:“显见着两者都不是——她不是说联络了刘、吕二位将军吗?就是刘子飞和吕异了。这两人的驻地在原来铴国的地盘上,离锁月城不是很远。他们虽然跟玉旈云交情不好,但不会丢下大局不理,放着战功不立。有他们的支援,樾军就可以有两大股势力,一头取回石坪,另一头进攻远平——不过,他们的先头部队是怎么到远平去的?难道是飞过去的?”

程亦风哪里晓得,不过也没心思去顾念玉旈云有没有翅膀。他只知道樾军的两股打击力量可能已经上了路,那么远平城岌岌可危,而石坪也一定无法保住。“撤军!立刻撤回石坪的民兵,让樾军扑空白跑,然后发兵远平,与玉旒云的人马决一死战。决不能让她借远平而打开通往南方的大门。”

司马非虽然也知道情况危急,但对于“撤军”心有不甘:“现在就撤军……恐怕……倒不如咱们渡过大青河,给樾军一个迎头痛击?”

“不行。”程亦风道,“现在渡过大青河和樾军交战,就算是暂时取胜了又能怎样?孤军深入,只有被人消灭的份。远平才是最关键的,我们应该集中兵力,击溃那里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