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谁都不知道,对明萱而言,嫁给裴静宸,已经是唯一的选择了。

这是要明萱到她那里立着伺候她用膳的意思。

到了申时敲过三刻,杨氏遣了小丫头过来请,“世子夫人将家宴安排在了荣恩堂,还请大爷和奶酉时前能赶过去,相爷最是守时,若是晚了,恐惹他不快。”

他顿了顿,又解释了一句,“三老爷身边的随侍小厮有福与我交好,这些俱是从有福那探听到的消息,散朝之后,相爷被皇上请去了御书房,其他几位老爷都各自去了衙门里当差,只有三老爷先回来了。”

元配嫡妻的地位如山,继室纵然再风光。在元配的灵位前,却也要执妾礼的!

明萱闻言心中一突,她的注意力被“西疆军情有变”抓住,猛然想到昨日在她婚仪上出现的四哥元景,当时她的情绪被感动包围,后来又一直处于紧张之中,未曾去细想追究,此时桂嬷嬷提起。她才想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明萱眼神露出微芒,她接着说道“但若是您并不稀罕裴家这份家业,只当是寄居此处一段时日,那自也有过得舒坦又不惹人闲话的方法。”

她忍不住低声开口问道,“接下来要怎么办?”

她语气微顿,接着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又何须要看人眼色过日子?”

长庚悄声提醒,“爷,该踢轿门了!”

朱老夫人命管嬷嬷封了两个好大的红包递过去,请这两位喜娘多尽点心。

等做完这一步,便要去给家中的长辈请安,聆听长辈的教诲和嘱咐,这便才算是全了娘家的礼仪。

朱子瑞似是十分惊诧,随即他噗嗤笑出声来。修长的手指探上前去轻抚一回媛姐儿的额发,“媛姐儿,你六哥我是这样不知分寸的人吗?若是你果真这样想我,怎么办,我有些伤心呢。”

清朗园前的陶然亭,颜清烨略有些失神地望着远处宁馨园的门扉轻合,他眼眸黯然地垂落,抬头一杯接着一杯将玉盏中的酒水吞入,原本是指望着火辣的烈酒能让痛苦麻痹,可酒入愁肠愁更愁,他喉咙入口处辣得生疼。心中却蔓延着无边苦涩。

明萱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折好重新塞回信封,然后冲着雪素笑着吩咐道,“蘀我给钱三去信,就说让他照顾好四爷,若是短了银钱缺什么物件,尽管来信说。”

她顿了顿,“再说,您为侯爷诞育了四个孩子,便是为了侯府和孩子们的脸面,侯爷也不敢对您做什么的,您身后可还有禄国公府撑腰呢,世子爷的地位也是稳稳妥妥的,您怕什么?”

可这终究不过是个没有影踪的猜测,便是这会说出来,其实也于事无补。

倘若那回不是芜姐儿反将了侯夫人一军。她定是已经被算计了去的,虽然此时看来,建安伯府要远比镇国公府清静。可她内心却实是无法接受成为姐夫的填房这件事的。

等出了正堂,看到严嬷嬷笑意盈盈地立在院子里候着,她便也笑着迎了上去,“嬷嬷!”

朱老夫人原本就有这个意思,她虽然素来用惯了严嬷嬷,乍然要送她走也有些眷恋不舍,可安泰院里服侍她的尚还有管嬷嬷宋嬷嬷,皆是她从辅国公府带过来的,还有绯桃西紫这几个年纪轻些的一等丫头陪着她。严嬷嬷若是走了,她其实也并不寂寞的。

她还要感激他,若不是他蘀她编了这样一个谎言,她该怎样解释自己的处境?被韩修逼迫的事,除了祖母再无人知晓的,事关名节,也不能让旁人知道。圆慧师父虽然从一开始就对自己表示了友好,可这件事到底不光彩的,作为裴静宸的亲人,圆慧定也不愿意有其他的男人和她纠缠不休。

韩修怒不可遏,可山下的脚步声越发沉重想来已经离得很近,他只好压低声音说道“阿萱快过来,我带你先躲一躲。”

阿萱,相信我,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伤害你,而是为了你我的将来。”

她指了指牌位中间那行空白,微微笑着说道“祖母这里有现成的金漆,你字好,便在这儿替你母亲写上名联,赶早不赶晚,等写完了你亲自送过去清凉寺安好,再祭香告慰你母亲在天之灵,让她莫要受惊。”

她知晓这年代的人极其看重掌纹,认为这深深浅浅的印烙承载着人一生的起伏高低和得失福祸,可她没想到外头竟然因此传出她克夫的谣言来。她猛然想到那日镇国公世子夫人过来时曾盯着她手掌许久,现下她似乎有些明白杨氏眼中那诡异目光意味着什么。

漱玉阁的书房里,明萱正与丹红点算着要带过去裴家的陪房名册,她在桌案上铺就白纸墨砚,提笔轻落下陪嫁丫头的名字。

朱老夫人略略叹了口气,她抬起头望着明萱那张清丽的脸颊,低声说道,“萱姐儿,你向来是个聪明孩子,行事举止也更稳重懂事,祖母便与你开门见山了。今日镇国公府裴家的世子夫人来,其实是想要替她府上的大公子求娶你为妻的。”

她虽这样答话,可却忍不住又泛起了嘀咕,她心中暗想,每月葵水如期而至,总有些疼涨难受,这本属正常,可被姨祖母一说,倒好像是她犯了什么难以得好的宿疾一般,听起来总有些怪怪的。

其实祖母和舅祖母若是有这个意思,又何须媛姐儿来开这个口?

若是寻常小伤,自然不必包得那样厚的,可见七小姐掌心的伤,绝不是磕破点皮那样简单。伤成这样,藏都藏不住的,建安伯府上来来往往那么多人,难免又要生出一番闲话来,七小姐屡经退婚,名声上头实则千疮百孔,已经再承受不起一星半点的打击了。

她语气微顿,“果然,你外祖父疆场战死之后,先帝一时有些迁怒,那些常来常往的贵女夫人便无不对你母亲退避三舍,唯有顾三夫人还愿意亲近她。后来,你母亲过世,顾三夫人听说了些传言,还曾特特地来这求我庇护你。”

管他是什么人,只要没有追来,她便安全了。

蓦得,明萱忽然听到背后响起细微的呼吸,那声音极尽压抑,却仍然有着起伏的喘动,她本能地转过身去,惊惧之下,竟然忘记了护住胸口。

严嬷嬷果然等足一刻钟,见里头梵音静了,庵堂的门扉也不知何时落了锁,这才心中略定地呼了口气,她笑着拍了拍泪眼婆娑的丹红的肩膀,“小姐无碍了,咱们回去吧。”

明荷眼眸微亮,扶着明萱的手一时静默,隔了许久才低声说道,“你是晌午走?我送一送你。”

明萱忽地扑通一声跪下,“祖母,您许了孙女儿削了头发去做姑子吧!”

他羞怒之下,便狠狠地踢了裴庆几脚,悻悻然地转身要回马车。

丹红心里知晓,颜家怕是这几日就要过来向朱老夫人请罪退亲了,小姐瞧见了这些压箱底的衣衫,心里定难免伤怀,便就动作麻利地令人包了衣物结了银钱,迅速地扶着明萱上了回府的马车。

她心中暗觉可惜,一路进来,颜家虽不是很大,但庭院房舍却错落有致,干净明快,院中摆设也不是什么名贵稀罕物事,看起来却别有几分风情,以一斑得窥全豹,颜家实是氛围极好的一户人家。眼前这妇人看起来又十分慈悲面善,并不似那等尖酸刻薄的面相,倘若真有幸能嫁进来,有这样的婆母日子定不会太难过的。

这样想着,明萱便将那些烦心事丢开去了一些,只想着到时见了颜清烨该如何劝他。

有人想要阻挠这门亲事,而他颜家势单力薄,根本就无法强抗的。

明萱坐的软轿方落下,先回来禀事的玉楼便就迎了出来,将她请了进去。

雪素拒不肯要,“小姐是生在富贵中,不知晓外头的事。公侯府邸自然是白玉为堂金作马的,但小户人家若是有五十两银子,便足够滋润地过上一整年呢,您给了我那么多银子,倒不怕我自恃手里有钱,就不再尽心尽力伺候您了?”

明萱迷茫又后怕地摇了摇头,徐徐将那日清凉寺内韩修的恶言警告道出,她的脸上现出惊惧迷惑相互交杂的神色,似是想了许久,才抬头带着犹疑问道,“祖母,孙女儿先前伤过脑袋,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何事俱都不大记得了,这两年也无人肯在我耳边提起这些。”

库房里最难出手的屏风已经给了二伯母,金石珠宝可以分拆开来发卖,绫罗绸缎倒是容易处置,但庚字号的箱笼里却还有些字画,礼单上皆有注明的,留着却是个麻烦。颜家虽然也是,可颜清烨纵再喜好这些物事,总不会满心欢喜地去接受韩家的东西。

倒真将三房看成是穷得连这点利都看得上眼的了。

此时二月将末,下月十六便是明荷出阁的好日子。

钱三也不客气,将那沉甸甸的布包拿过来搭在肩上,他语气郑重地说道,“小姐请放心,钱三定不辱使命。”

明萱眼神微黯,那姓韩的神不知鬼不觉便能将她身边的人轻易调开,果真是好本事……对方那样强大,可她却连自保的能力都无,这以后该怎样才好……

这声音透着深寒,透着丝丝杀气,在空阔的净莲堂内响起回音,分明如同刀锋般冷沉,却蓦得又令人觉得含着些缠绵悱恻的清冷哀怨。

从前顾岚娘与永嘉郡主交好,朱老夫人也因此知晓襄楚王与清凉寺是素有渊源的。

丹红听了,急忙问道,“如何?侯夫人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