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顾家四爷擅闯围场冒犯了天恩,被遣送到了西疆战场,外头大多传言这位顾四爷不知好歹,已经死在了外头,故而这几年钱三的日子并不好过,管事的差事也被夺了,听说前些日子他不知怎得萌生去意,竟辞了工想要回老家度日。”

自来至白云庵后,许是佛法无边,那些她曾经害怕的担忧的困扰着她的事,渐渐被置于脑后,她整日里过得充实,也没有那多余的时间去思量那些,心境一旦开阔,整个人都变得轻松了起来。

但同时却又有一股淙淙暖流从心底淌过,渐渐蔓延至全身,她眼角一酸,差点就要落下泪来。祖母为了自己殚精竭虑。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才能求得玉真师太的庇护。当真是一片拳拳慈爱之心,她非木石,怎能不受感动?

明萱知晓玉荷轩这两日为着大婚忙得团团转,明荷恐怕并无闲情逸趣与她寒暄,便不与她客套,开门见山地说道,“原想着等大婚当日再给六姐姐添妆的,这会我恐怕没这个福份了,这两支钗子是年前我自己画了着人去打的,虽不很贵重,却是一片心意,望六姐姐莫要嫌弃。”

朱老夫人的眼中带着怜悯和疼惜,她轻轻抚了抚明萱额发,柔声说道,“萱姐儿。颜家小郎病了,许是要不好了,方才他们家央了两位夫人来说……不敢耽误了你。所以这亲事,暂且歇下了。”

可惜裴静宵并不买帐,他喝退了上前押住裴庆的五城兵马,略有些嫌弃地看了几眼,终于认出那满身褴褛的人果真是家中下人,他惊讶说道。“裴庆?你果真是裴庆。三叔不是让你去准备新鲜玩意,敬献给祖父做笀礼了吗?你怎会在这里?”

这句话不只是说给颜清烨听的,也说给自己听。

流言蜚语最是可怕,若是闹得满城风波,到时候侯府怎还容得下她?韩修是有夫人的,顾家不可能让她去做妾丢人现眼,那么摆在她眼前的便只有两条路,要么削了头发去做姑子去,一辈子青灯古佛孤独终老,要么便是素绫一匹毒酒一杯最后“急病身亡”,高门大户里处置障碍时向来都是那等腌臜手段,她便是不曾亲眼见过,却也听说过不少。

她见明萱一脸茫然神色,不由苦笑着一声,“七小姐积善行德,自然不会将幼年时举手之劳的小事放在心上,可怜我大哥还以为贵府上选择将您低嫁给他,是因为那桩陈年旧缘,果是他多想了。

颜青璃脸色微愣,她犹豫再三,终是点了点头。

打着家族的名义令人牺牲成全,好处却全都是自个占了去,大房到底还是自私了些。她却做不到那样的凉薄,这会子四婶既求到了她头上,这忙定是要帮的。

顾明蓉……与这具身体血脉最相近的长姐,是在怎样绝望的境况下绝食身亡的?她记得前世时有一次因为迷路而被困在未开发的景区,那里处于深山,信号不好,她身上并无存粮,不过只是受了一夜饥饿,便让她难受得死去活来。顾明蓉绝食而死,死前经历过的痛苦她连想都不必想就能体味到。

雪素听了,便不再坚持,红着脸道了声,“那凭小姐做主便是。”

她瞬时笑得眉飞色舞,连声赞叹一通,便对着明萱说道,“萱姐儿,二伯母不是那等惯爱占小辈便宜的人,这座屏风你只要我四万两,显是有些少了。金针夫人的绣品是无价之宝,这且不提,光是这紫檀木的架子便也值个好几千,不若这样,我给你五万两银子,你将这座屏风转让与我,可好?”

她心下不以为然,脸上却不敢表露分毫,“我听祖母说,如今盛京城里绣活最出众的绣坊是城西的彩蝶轩,双面绣虽然难,但听说彩蝶轩里有位娘子却甚精通呢!二伯母不妨派人去那问问看,牡丹吐蕊是常见的图样,说不定正有呢。”

没想到不过三年未见,她竟倒是换了个模样……

钱三面上闪过惊喜神色,心里想道,七小姐如此抬举,那定是因为四爷的事了。

眼角迎风酸涩,她强忍住泪水嘲讽说道,“你现在想要做什么?让我出尔反尔解除与颜家的婚约?然后呢?我顾明萱是永宁侯府的嫡女,不可能为人做妾的,所以你是想要我一直守在顾家,等着你夫人去世,好给你做填房?这便是你想要的吗?”

朱老夫人眼神微动,那是裴家的事,倘不是因为牵涉了萱姐儿进去,她是连问都不肯问的。

丹红掀开帘子,看了下如今正所处的房位,“嗯,出了内城后不久便有一座石碑,那里荒僻,人迹罕至,旁边就是树林,却是去清凉寺必经之地。表哥这会应已经那候着了,咱们留心看到他人,便与车夫说我要小解,让后头的车先行。”

周朝律例,只要身份户牒上曾有过奴籍的记录,哪怕主子恩典脱了籍,不再是低人一等的奴才,也不能参加科举不得为官。他们生为家奴,这辈子都不会改变,但倘若蒙主子厚爱,他将来的子嗣却可不必再入奴籍。

二伯父在户部捞了不少,二伯母手中又有钱,这些年来二房交入公中的银钱实则要比大房还多的,若不是为了嫡子嫡女的婚事能更漂亮一些,以简氏的精明刻薄,早就要吵嚷着分家的,明荷三月出嫁,明芍的亲事定下后,顶多一年便也能出阁,到时候二伯母没有了顾忌,恐怕吵得会比侯夫人还凶。

她转头望向琳玥,“你是跟我去漱玉阁,还是留下来陪祖母睡?”

她不是真正的十七岁少女,一见钟情这样的事自不会发生在她身上,匆匆一面也根本无法完全判定一个人的品行,但不可否认的是,颜清烨给她的第一印象很好。能躲过做人填房已经是幸事,能得颜公子这样的夫婿更是大幸,倘若成亲后相处得宜,她是愿意捧出真心与他恩爱生活的。

她便笑着说,“既要赛诗,便该有个章程,以何为题,胜出者有何奖励,做得最差的那位却该要得什么惩罚。这样,既今日是我生辰,那我便托大一回做主了。我大哥院子后头便是一座梅林,这会子梅花开得正盛,咱们便以梅花为题。”

朱老夫人沉吟着点头,“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是……”

明萱点了点头,隔着车帘低声说道,“辛苦你了。”

其实追究当初是如何做成亲的,已然全无意义,也是她多心了,总觉得韩修的眼神晦暗难明,充满了许多复杂情绪,今日那韩夫人的玉团儿又走失地离奇,一时勾起她心事,便想着还是得设法将过去那些事都搞明白。

内屋里暖炭充盈,床上的锦被俱是上等的新棉,这大冷天,丹红和雪素自然乐得一块挤大床暖和的,便都笑着道好,等洗漱过后,便与明萱一道躺在榻上说话。

侯夫人信任瑞嬷嬷,听闻此言,敛眉深凝,思忖片刻后忽地笑了起来,“是啊,我果真是气糊涂了。我虽然不喜那丫头,但她却是我大房的女儿,不论如何都要称我一声母亲,她所生的孩子也要唤我外祖母。她生母卑贱,不管明里暗中,她都只能敬禄国公府为母舅家。就算成了三品的伯夫人,凡事也都要仰仗娘家的,她便逃脱不了我手掌心。”

梁家二老太太像是个喜好绣品的,闻言便将目光从明芜身上收回,果真与侯夫人托着那荷包一道看了起来,她轻抚着茜色绫罗上的图样,颇有几分感叹地说道,“多少年没有看到过这样好的绣技了,萱姐儿果真是个玲珑剔透的。”

这白绸上的字,想来是建安伯的笔迹吧。倘若在正堂上,侯夫人寻个借口要翻看她荷包,却又从里头找到这方丝帕,梁家二老太太和东平太妃定会以为自己与建安伯早有款曲,须知,可是建安伯亲口指名要她的,这便做实了她与建安伯私相授受的罪名。

她俯子,在明茹耳边低声说道,“你放心,一切我都会给你办妥当,不让你徒留一丝遗憾的。”

后宅妇人的阴暗伎俩,虽不像刀箭立时能够要人性命,却能将按部就班的美好人生打碎,抽割得面目全非。

他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琳玥的头顶,“母亲说了,让你多跟着萱表妹学学她的大方懂事和温柔体贴,像你这调皮的小猴子模样,以后嫁出去了可怎么办!”

明萱闻言身子一窒,她张了张嘴,想要再问些什么,可那些话临到了嘴边,却又一句都问不出来。祖母既然这样说了,这件事情便差不多已经定了,质问根本就无济于事,还不如想想该如何应对。

朱老夫人打断了她的话,“萱姐儿三年不曾出门,每日里规规矩矩地在家,腊月十八那日,她清早来与我请安,后来你舅母来了,我又使人将她唤过来待客,一直到筵席散了宾客走了,她都不曾离开过。我倒是问你,建安伯不曾来过内院,何曾看到我家萱姐儿?”

李东祈兄妹从陇西至盛京祝寿,便已经打算好了这年景要在永宁侯府里过。朱老夫人腊月十八的寿辰,自盛京回陇西路程遥远,便是一路顺泰也要十来日的光景,这天寒地冻的,若是突降了一场冬雪,那便又要多耽搁许多日,这年总不能在半途上过的。

安国公夫人也有些惊讶,明萱虽然三年不曾见客,但从前却是花会宴席上的常客,她为人活泼热情,虽也讨人喜欢,但终究被顾三老爷宠爱得有些过了,没有女孩子的贞静娴雅,跳脱得倒像个小子。

她不甘心受此冷落,更不甘心一向看不上的明萱被追捧,便有些跃跃欲试想要再生事,到底还是被明荷拦住了。

只信笺的落款是叫蕉娘,谁曾想到这竟然是媛姐儿的雅号?

明萱摇了摇头,“其实我自己并不觉得如此。都已经不记得的事,还有什么好难过的?你我主仆三年,你可曾见过我为了那件事伤怀过?我顾明萱从不为了过去纠结,也从不会为不值得的人伤心。那人毁了婚约,于情于理这些东西便都是我的,我也受得心安理得,从前是因为用不着,如今正是需要的时候,为何不能拿来花用?”

既没有指责,也不曾发难,问天气饭食那样平常的语气。

可这才几日光景,一切却都变了模样。嫂嫂姐妹们都远着她,仆妇奴婢们也都张狂起来,要来的热水不热,该送银霜炭来的送了灰炭,便是去厨房要个分例之外的鸡蛋羹,也要出钱买了,那些素日里来往亲密的手帕交,前几日还说要请她家去玩的,这几日送出去的信却都如同石沉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