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当今皇帝兵分三路攻下元朝集庆路,改集庆为应天起,到如今已经过了二十八个年。二十八年,最初的集庆,到应天,到如今的京师。近三十年的时间,让金陵城成了天下间规模最大,最富饶的都市。就连南城外的这片大多居住着贫民的贫民区,其热闹程度都比一般的府县还热闹。

良久,另一个有些浑厚而且带着点凶狠的声音响起,“刘老三你小子胆不小啊,这套东西怎么看也都是大家公子身上的。你莫不是绑了个公子爷吧,别怪大爷没提醒过你,你偷偷摸摸,抓到了顶多是打顿板子,吃几天牢饭。可要真起了那胆子,敢绑大家公子,小心到时捞不着全尸!”

而第三代中,徐景天都已经六岁,比四叔也只小了六岁,比起四姑甚至还大了五岁。徐家上下三代就有二十多口人,而府中的奴仆更多。虽然大明开国之初,皇帝就已经下过诏书,对所有的功臣之家和官员限奴。国公之家依律也只能有奴仆二十人,无爵位的官员更是只有从二品以上才允许有规定数量的少量奴隶。

释迦保的乳母林妈一张脸都全白了,迈着小脚飞快的奔到雪球前,一把将那雪球搬起扔到一边。一边焦急的抚着释迦保的额头,“小少爷不哭,已经没事了,没事了。”

徐景天正在雪地里堆一个雪人,自发现自己不能再回去了之后,经过这近一个月的时间,他也终于安下心来。虽然对于再不能回去,他还是耿耿于怀。总是不能停止的思念着那世的亲人,思念着就快要完婚的末婚妻。可是事情已经如此,多想终^究也还是无用。渐渐的,他也慢慢把这些事情放下。

他低头看看白胖胖的六岁孩童身体,心里微微一叹,难道这个梦开始轮回了,三年一轮回?

原本惊讶之余,他也没有多想,结果从那以后,每当夜晚来临,只要他一进入睡眠,就会立即进入那个奇怪的梦中。那仿佛就是一个永远没有完结的梦境,而更加奇怪的是,只要他进入那个梦,必然会从昨夜结束的地方重新接上,从没有重复,也不会有跳断。

“大哥,李景隆本就是个纨绔子弟,不懂兵法,妄自尊大。先是率五十万兵马败于北平,后复领兵六十万,却再败于白沟河。丧师辱国,一败再败。回京师后又一意主张议事,如今他开城投降,也属意料之中事情。大哥,如今陛下大势已去,燕王进京,我们也当早做打算才是。”

徐景天正在想着自己的所在,及那个小丫头一家人的事情,却突然听的一阵脚步声往这边来,最后停在了外面的一间屋子中。

“杨大夫,可真是麻烦你了,这么晚还让你亲自跑一趟。”一个浑厚的中年男子带着十足的恭敬道。

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咳嗽了几声,说道:“哎,医者父母心,既然接了这个病人,就自然得负责。不过这都已经三天了,还一直高烧不醒,只怕是难以回天了。哎,多么面俊的一个小娃,身体本来是很结实的。可惜被冻的久了,年纪又太小。要是大人在雪地里还能熬上一天半天的,这么个小娃娃却是不行了。唉”

徐景天在里屋听的断断续续,但也还是听了个明白。那大夫的话中自己居然昏迷了三天。而且现在听这大夫的口气,似乎是在向这位救自己的张老爹说自己没的救了。

他张嘴想出声,可是在雪地里冻了半天,又发烧昏迷了三天刚醒。此时整个身体虚弱无比,他张嘴出声,却只听到嘶嘶的空气声从干枯嘶哑的嗓子里冒出来。那声音他自己都听不太清楚,外面的人更没有人注意到。他努力的想起身,可努力的动了动手脚,却感觉那四肢仿佛灌进了铅一般,沉重的完全不属于自己。

屋中几声叹息声响起,随后那名老者大夫道:“张老爹,你与这孩子素不相识,雪地中救他回来,已经是天大的善心了。这些天你请老夫医治他,又连用了二两上好人参,连续抓了几副上好的汤药,这花费的钱可不少啊。张老爹,老夫素知你是个积善之人,可如今这孩子已经看着不行了。你再继续让老夫医治,那也不过是拿着人参吊命。老夫也敬佩你的善心,可是你也得多考虑下自身才行啊。总不能为一个雪地里拣回来的孩子,就把自己的三个半大没娘的苦命娃给不顾了啊。”

“唉!”张老爹无奈的长长叹了口气。杨大夫说的对,对这个素不相识山下拣来的孩子,他确实也算尽了心了。这三天来,请医抓药,已经花了差不多五贯钱了,这差不多都已经是张老爹全部的积蓄了。这孩子现在三天了还都生死不知,只能继续用人参汤吊着,可这人参贵重的很,又岂是他这样的人承担的起的。

“这也就是命啊,说来这小娃娃也是命好。要不是遇到你发善心,说不定三日前就已经成了犲狼的口中餐了。碰到你,能多了这几天的命,也全是前世的修来的福份了。”

这时一个低低的女孩儿声音响起:“爹,再治治他吧。你看他那么可怜,我们怎么能撒手不管呢,这可是一条命呢。爹不是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

杨老大夫干咳了一声,“润娘啊,你还小,有些事情还不太明白。不是你爹不愿意救这娃儿,实在是你爹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啊。那娃用的药中有人参,人参太贵,你家负担不起啊。再说那娃三天都没醒来,就算用人参吊着,也不定就能救的回来的。”

女孩润娘那清脆的好听声音再次响起:“爹,那我们不用人参,用别的药行不。咱家不是还有虎骨膏嘛,咱们用那个试一试,兴许就救回来了呢。”

润娘所说的虎骨膏是张家世代传的一个方子,全名是麝香虎骨膏。张家祖辈世代为猎,这个方子乃是祖传,十分有名。

张老爹听到女儿此时提到这个方子不由的失笑,“润娘啊,那虎骨膏乃是专治筋骨疼痛,四肢麻木,跌打损伤,闪腰岔气,风散寒,舒筋活血,止痛的,可治不了那小哥的病啊。”

杨大夫也被润娘引得笑了一笑,稍停他沉声道:“如果一会午后这小哥再不醒,只怕就是想救也救不了了。依老夫看,张老爹你还是做点准备吧,一会娃要真去了,你也给他找个席子卷了烧埋一下,也算是一场尽了的缘份了。”

内屋的徐景天听到外面几人都已经在讨论自己的身后事了,当下再犹豫不得,使尽了全身力气挣扎着想要起来。努力了好一会,身子终于动了动,可还没能坐起来,身子一滚,却顺着窄小的木板床沿,一下子骨碌摔到了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响来。

屋中的声响很大,让几个原本正讨论着徐景天后事的张老爹和杨大夫都惊了一跳。还是女孩润娘反应最快,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如乳燕投林,飞也似的窜入了屋内。

润娘入屋,几步上前,小心的掀开那床掉在地上的被子。被子下面,正是那张苍白却又清秀无比的面孔,此时正对着她露出灿烂的微笑。

看见他狼狈的跌落在地上,那清秀白净的脸上微微笑着,露出两行洁白如拖皓石般的牙齿,嘴中还呼出冒着热气的白雾,润娘不尽心头狂喜,两条清秀的小柳叶眉也一下子成了两道弯弯,那如樱桃般的小嘴,^微微展开,如春日里那鲜艳的映山红一般的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