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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檀今年也十八岁了,来年乡试,对一家人都是大事。我的意思,开了春本来是要送他到西安去,在省学里读书的,但我们家在西安也没有什么近亲。要为了他一个人,现闹着凭房子,买家人,也是没有的事。”尽管一家人没有一个露出异色,但老太太还是略微提高了声调,好像在和看不见的谁争辩,“再说,虽然我没读过什么书,但江南文气旺盛,这我还是明白的。安徽又是文气所钟之地,我记得去年的状元似乎就是庐州人。等过了十五,你就去安徽找你爹娘,让他们管你两年。”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流了一脊背的冷汗,也不知道是被宗房可能的用心吓的,还是为自己毫无一点证据,就如此恶毒地揣测宗房用心而有些自愧……

他咳嗽了一下,说了一个数字,众人这一下就炸了锅了,老七房房长都不顾自己的年纪,直跳起来,几乎是吼出来的,“两万石!全村一年,再风调雨顺也就是三万石!他们倒好,一开口就是两万,我们得不吃不喝地攒几年啊!”

眼看着就是年初七了,大孙女的婚事再大,大不过一村人的前程,就是王氏面上也丝毫看不出一点不顺,这两天过来请安时,话里话外问的也都是族内小会的事。老太太心里有了数,倒也没有为难次媳——打老鼠还怕伤着了玉瓶儿呢,只是按下不提。

“在里头带着樱娘做针线呢。”善桐略一咬牙,知道此事总有一天必须得和母亲摊牌,她深吸了一口气,略略平静下了耳边雷鸣一样的心跳声,一张口,话就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了。“是含沁表哥年前对我说了几句话,过年忙,我就没和您说……”

许凤佳只是笑,不说话,一身傲慢气度之下,似乎有什么闪了过去,却只是一闪又不见了。两人不再说这样敏感的话题,而是进了屋子,正好听到桂含春问善桐,“刚才你表哥拉你出去,和你说什么私话了?”

这一个多月来,小姑娘的心思总是转得很快,无形间已经懂事许多。这一点心事只是在心头稍微一转,她就又回过神来,听含沁和她絮叨,“这一次过来,听善柏他们说了好多岐山上的事儿,要不是今年太冷,整座山都快变成大冰坨子了,我还真想去岐山看看。”

小二房这些年来和外九房一直走得很近,就是上次过来,海和叔口里还挂着善婷的名字呢……

她歇息了一会,又抽了一袋烟,扶着善桐在院子里绕了绕弯,回屋内在炕边盘腿坐下,同张姑姑说了些陈年旧事。见善桐还伺候在边上,自顾自地低头出神,不由得就有些纳罕,“怎么,得了空不找你姐姐妹妹们玩去,还赖在祖母身边?”

王氏在心中再叹了一口气,随后,她慢慢地挺直了脊背。

自打善桐记事以来,十三房的海鹏婶就往小五房里走动得勤快,说也古怪,祖母对她的脸色总是特别慈和,也总特别给海鹏婶脸面。从前她以为祖母是看在邻居份上,也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可如今回头这样一想:只怕是海鹏婶这孤苦的处境,勾动了老人家的心肠,让老人家想到自己当年的境况。一样是丈夫身体不好,一样是要被贪财势利的族人亲戚们来挤兑,只是小五房有四个儿子,十三房却只有一个女儿……

“一辈子就是这么个二五眼的子。”老太太话里难免带了抱怨,“听风就是雨的,看事只看一层,就以为自己看懂了全部……”

分明是出去透气了,但人家就能把话说得这样动听……

善榴的目光又落到了妹妹身上,见小三妞正眨巴着眼看着自己的神色,她不禁又是一笑,口中道,“小事而已,也谈不上什么责怪。不过大家自己人,含沁就是挨我几句说也是该当的嘛。桂世弟还是太护着他了。”

“我就是奇怪。”她随口道,“你说这些人呢,诸大哥、桂二哥、含沁表哥还有那个许凤佳,到底有什么好的?族里的那些姐姐,是恨不得用眼睛把他们吃下去。我看长得也就是那样,怎么就那么多人喜欢呢!你说这喜欢,又到底是什么感觉呀?”

善桐真是不明白桂含沁的意思,她隐隐约约,觉得桂含沁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但又感到很难说明:毕竟人家也没有明说,可能只是在打趣自己,要郑重其事地解释母亲打算把大姐说给桂含春而不是自己,似乎又有些过分了。再说,也可能损伤到大姐的脸面……

不过,再往上数个几代,宗房是不是老九房,那也是说不清的事……这和杨家村又不一样了,有出息的分支势力都在省外,对宗房的威胁毕竟是隔了一层。再说,杨家村从来也没有一枝独秀的境况,出了小四房大爷,就有小五房的两兄弟,宗房虽然是夹缝里做人,但毕竟也还是好做人的。这几年来把小四房的大腿抱得牢牢的,对小五房还真有点怠慢了……

一边说,一边就吩咐望江拎水,又让几个丫头在地上铺了油布,扛了浴盆拉起帘子,帮妞妞儿脱了衣服——因烧炕,热水是现成的,因此一会就全得了。她挽起袖子,令妞妞儿趴在盆边,拧了丝瓜瓤为她擦背,一边擦一边笑道,“我们三妞还真是个孩子,肚子胀鼓鼓的,和小宝宝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