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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今次劳累了一天,又是算计又是担心,还亲自爬上粮囤,疲累也是难免。她不顾家下人的好奇,自己先睡了一两个时辰,这才将一家人都叫进屋内,传达了族长的决议。出乎意料,倒是没能激起多少波澜,众人多少还带一丝欣喜,尤其是萧氏:银钱粮米上的事,找她是准没错的,她心里的算盘滴答响呢。本来以小五房二老爷的关系,族库没能补齐的,他们自然是当仁不让,如今众人愿意出粮食,小五房也可以保存元气。至于这监生、武学生的入学名额,虽然老太太明言,小五房是决不会染指的,但横竖善桂还小,又不爱读书,看着也不像是习武的料子,加加减减一番,族长这一招,其实根本于小五房无碍,甚至还有所裨益。

依然还是那句话:一个孩子能想到的事,老人精们只有反应快慢,却绝不至于什么都想不透的。如今在屋内的都是一房之长,虽不说个个精英,但事关生计,再没有谁比他们更上心的了。如此一琢磨,大部分人也都明白了老太太的担心,宗房数子脸上的神色,也都不怎么好看了。

一时间就连宗房都对老夫人多了几分客气,欠身自主位上起来,亲自将老太太迎进了上首第二个座位,和老十六房老太太挨着坐到了一块,善桐自然在祖母身后站着伺候,她游目四顾,见屋内即将满座,再一默默细数,心中也有了计较:族内家事略丰厚一点的人家,几乎也都到齐了。从宗房的狗腿子小二房算起,外九房、老三房、老十六房、小十三房都来了人,小十三房甚至是海鹏叔撑着病体勉强出马。此外还有些儿子多的人家,譬如老七房居然也混到了一个位置,虽说一房只有一个位置,但再加上众人带进来‘端茶倒水’的小辈,屋内竟是一点都不觉得宽敞,闹哄哄的连着甜丝丝的水烟味,呛鼻的旱烟味,这个小会说是小会,倒不如说是田间地头摆的龙门阵儿。

她难得说要出门,今日又是年初六,善桐不能没有联想,只是没想到祖母居然会带上她。要在从前,这可都是善檀的差事,她一下来了神,直起腰板脆生生地应了一句,“哎,我扶着祖母走!”

正月里禁忌多,多半也是为了让人们有个由头歇着,王氏倒也难得地清静了下来,靠在炕边看过了丈夫来的几封家信,字里行间都琢磨透了。又想拿账本来看看,奈何这是正月不让动算盘,便又熄了心思,正在惬意时,就听得帘子一响,小女儿进了屋子。

没想到桂老二一脸的道学,说起笑话来也这样拿手,你表哥三个字,果然逗得小姑娘哈哈一笑。许凤佳看在眼里,倒是没有吭声,只听得善桐道,“没什么!就是想吃冻柿子了,又不好开口要,索就带我出去偷了一个。”

善桐本来看见桂含春有些害羞,并不想进来同他照面,但听着含沁和善柏接二连三的嘲笑,跺了跺脚,终于忍耐不住,翻身进了屋,转了转眼珠子,缩到善檀怀里去告状,“大哥,你看三哥同含沁表哥欺负我。”

从前不知道,自然不会把善婷那天的话当回事,现在知道了姐姐的心思,善桐就觉得当时善婷的那几句话很不中听了。她也不知道海和叔到底会站在姐姐这边,还是善婷那边,转了转眼珠子,脑海中无数心思一闪而过,将全副心眼都调动起来,话要出口前又想了想,才笑道,“不是我要找诸大哥,刚才我在巷子口和我含沁表哥说话呢,含沁表哥说,要喊诸大哥一道打球,就差遣我来传话了呗。”

别看萧氏人小里小气的,不讨婆婆的喜欢,但这钻营消息的工夫,也真是一绝。前几天自己和婆婆说这事的时候,屋里可没有一个外人,她是怎么得到消息的,也真是耐人寻味。

既然已经拿定了主意,这条路再怎样艰难,也都得走下去了。归到底,老太太是从没有觉得榆哥已经到了那份上——

她心底一下又冒出了一个冷冷的声音,好像一朵冰冷的浪花扑在脸颊上,留下了一道咸腥的痕迹:三婶或者不论,以四婶的子,只怕是早就等着看母亲的笑话儿了。

一边说,她一边瞥了萧氏一眼,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又续道,“一般人看事情,也就是看到这一层了,都以为这一次小五房是和十六房过了一招。其实十六房和我们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人家自己家教严,几个儿子都是秀才,孙辈们也都拘束了起来读书。实在读书不成的,自然有家业分给他过活。家里也不是没官,虽然远了些,就位份上来说也比不上咱们小五房,但这样的人家,是犯不着也决不会四处作耗,拿捏穷困族人以此牟利的。”

老太太可从来都没有对姐姐这么亲热过……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话,桂含春这才从善桐手中接过了那五颜六色的马球,他笑着对善桐夸了一句,“三世妹今儿打扮得很可爱!”

善桐这才讪讪地坐回了炕边,一时间却也不说话,只是垂着头拨弄起了桌布上的流苏。善喜也不着急说话,她拿过书爱惜地平整了又平整,这才抬起眼来问善桐,“你到底有什么心事呀,怎么今儿闹得这样坐立不安的。”

她只好跺着脚道,“我惦记的可不是这个——”

桂含沁却满不在乎地一笑,“把话说白了吧,表舅母,天水是我们桂家的地盘,慕容氏习练佃户呢,其实也有点自保的意思。我们虽然厚道,但他们要为自己打算,有点小心思也不能说是小心眼了。就是因为虑着了这个,觉得他们战战兢兢也怪可怜的,这……”

其实善桐身上脸上都没有几两,只是在外九房吃了些糖果糕点,肚子一带就不大平整。听到母亲这样说,她一下沉到浴桶里,不肯让王氏看她的前半边身子,撒了一回娇才笑道,“娘再笑我,人家不和你说那件事儿了。”

她偏着头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或者桂二哥可以比一比吧,但许凤佳和桂含沁同诸大哥比起来,真是差得有十万八千里,什么百年世家的子弟——分明是是暴发户家的纨绔子弟呢!”

诸燕生见他结结巴巴的,神色又热切,倒是微微一怔,反问道,“咦?善榆世弟,你怎么知道我是说退马贼,不是大发神威,把马贼打退的?”

说了这么久,老太太还是第一次提到了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