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庆话不多,盯着手中银票看了两眼,抬头冲袁大海嘿嘿一笑,什么也没有说,也是抽了两张下来便递给了钱恩钱恩接过银票,看都不看,便直接又递给了袁大海,说道:“袁大哥,当年在萨尔浒,要不是你救兄弟一命,兄弟现在不知道在哪荒野埋着呢,这救命之恩难道及不上这点银子?再说我没家没室的,不比他们三都有老人要养,有这些银子家里总能好过些,我一光棍汉,爹娘死得早,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要这银子也没个好花销,就暂且放你这,等哪天你手头宽绰了,再还给兄弟我便是”

这些官除了宫里的太监外就全是锦衣卫的人了,且无一不是魏忠贤的亲信,都是能够在魏的身边说上话的出于自身利益考虑,这些东厂的档头们为了保住他们的地位,是很排斥那些后来者的,他们是巴不得竞争者越少越好,如何会让竞争者越来越多呢

领导是魏公公,这就意味着紫禁城中住着的那位是天启皇上,同时也意味着,属于大明的辉煌快要落幕了,意味着,再有三年,随着魏公公的被清算,他们这些东厂的虾兵蟹将都要被历史所遗忘

也不知自己磕了多少响头,求了多少情,黄永泰这才听那圆帽番子开腔说道:“要我们包涵也好说,都是替皇上办事的,没理由谁非找谁的不是,但你儿子仗着是吏部尚的门生,公然不把我们东厂放在眼里,这可就难弄了你知道,我们厂公是天子身边的近臣,他骂咱们东厂就等于骂咱们厂公,骂咱厂公可不就是骂的皇上嘛,所以这事咱不能就这么算了,不然那些个朝官们有样学样,一个个都不把咱们东厂放在眼里,那咱东厂还不成了他后娘养的谁他娘的都可以踩上一脚么…”

人心是啥知道不?自古道“得人心者得天下”,现今天下是他朱家的,咱没什么想法,好好的当咱的顺民,可是这人心还得要,为啥?图个名呗要不然,县太爷请客时,我黄永泰能坐位吗?若不是有这体恤百姓、童叟无欺的名声,县太爷他能高看我一眼?不过话说回来,要没有我那在京城当主事的大儿子,县太爷也不定对我多客气

进城之时,尚在戌时,因那马是从城东车马行强借来的,众人便先去还了马,尔后将三千两银子存进钱庄换了银票后,才各自散了赵可纲、张德喜、李庆三人在京中有家室,便各归本家,钱恩和袁大海是对门邻居,二人住所都在东厂围墙的北院,那里有一排屋子,住得都是东厂当差的番子和干事们档头们在厂衙内都有住所,与他们却是住不到一起的

当夜无话,次日天一亮,袁大海便早早的起了,揣着那三千两的银票便去找东厂的档头——理刑百户金良辅

金良辅是太监,原先宫里混堂司的管事太监,天启三年不知走了什么门路,被魏忠贤给安排到东厂来任了理刑百户一职不过虽说是宫里来的,但金良辅在东厂的权势却是不及那四大档头的但因四大档头大多是挂名,多数时候都在宫里兼着差,很少到东厂来,所以平日里东厂的俗务大多是由金良辅负责的因此金良辅便是实际上的东厂管理者,而袁大海要想买个司房做做,就无须去找四大档头了,找金良辅便行,再说那四大档头也不是他一小小役长能见到的

县官不如现管,怀揣着三千两银票,袁大海走在路上心情别提多愉快,想着等会见了金良辅后要怎么个行礼,又怎么个开口,自己当了司房后又怎么再进一步…

一路上撞到很多东厂的番子,还有几个司房、掌班,但这些人对一脸笑容的袁大海视而不见,没有人过来查问袁大海昨天跑哪去了,就好像袁大海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于东厂似的

对这些人的轻视和选择性的遗忘,袁大海不以为意,也乐得如此,但别人不待见他,他却不能失礼,逢人便问好,见到掌班们是老远就停下脚步,低头弯腰立在路边,等掌班们走后才敢抬头继续走

细节,袁大海很注重细节问题,在他看来,良好的礼数甚至过于谦卑的态度虽然有伤自己的自尊,但却会对自己的前程有所帮助,至少自己不会惹人嫌如此,便足够了,礼多人不怪嘛,将来自己要是有事时,就不会有人存心与自己做对

金良辅的住所在东厂本部衙门后,那里有好多院子,都是供厂里的太监和档头们住的,最大的那间自然是供掌印太监居住的,但因为魏忠贤大多数时间都在宫里居住,余下的时间则住在自己的私宅,并不到东厂住,所以那间大院自然是无人住的袁大海曾带着他的卯颗人进过那间院子打扫,现里面的摆设也极其普通,和普通人家差不多,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奢华精美问了别人后才知道,自东厂开设以来,这院子基本上就维持了原样,二百年来历任厂公都不曾对其进行改变,甚至都很少有人住

经过东厂衙门正堂时,袁大海的脚步多停了一下,因为每次经过那里,他总要向那座竖立于大堂之外的“流芳百世”碑投去几瞥目光,而且每次看到那“流芳百世”四个大字时,心里总觉得怪怪的再想到东厂大堂里挂着的岳飞画像,那种奇怪而诡异的感觉就加的强烈

递上五两银子后,一个番子便领着袁大海向金良辅的院子走去,这会天色还早,未曾到点卯的时候,所以金良辅还没有上堂

到了金良辅院前,那番子让袁大海等着,进去替他通传了一声,不一会就听里面有个尖利的嗓音响起:“卯颗的袁大海?让他进来”

“属下袁大海见过公公”

一进院子,袁大海就轻声叫了一句,然后便不在向前,模样十分的恭敬

屋内传来声音,“进来”

得到允许后,袁大海才小心翼翼的迈步进了屋子,屋子里光线还不是十分明亮,依稀见得一个男人的身影坐在一张梳妆台前盘弄着髻

明人都有髻,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士大夫,平日里都很注意修整自己的髻,所以袁大海并不怪异,眼前的景象也没有那种“东方不败照镜子”式的诡异与不适

“你找咱家有什么事吗?”

整理好自己的髻后,金良辅满意的点了点头,尔后缓缓的扭过头来看向袁大海,他的模样并不可难看,相反倒有几分俊俏,大概三十岁的样子,肤色也白嫩得非常,若不是知道对方身份,袁大海以为坐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戏子呢

“回公公话,属下想在公公这谋个司房的班职”

袁大海实话实说,他虽未与金良辅打过交道,但关于金良辅的为人却是听得太多了,知道这人喜欢直来直往,与人说话不喜欢绕圈子,越是直接越好,要是委婉不够直接,倒会让他生气这跟后世电影中描绘的太监阴险,说话云里来雾里去可完全不同其实太监也是人,是人当然就真实,而不是艺术加工的虚构形象

一听袁大海是要买官,金良辅立刻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起身轻笑道:“昨家就说么,怎么一大早喜雀就唧唧咋昨的叫,原来当真是有喜事”

嗯?袁大海下意识的朝屋外看了一眼,却现外面可是一颗树都没有的,不禁奇怪他从哪听的这喜雀叫

手上动作不慢,三千两银票已是摸了出来,捧在手中恭敬的递了出来

“你倒会做人”

金良辅伸手接过那叠银票,也不数便随手放在后面的梳妆台上,尔后说道:“三千两买个司房,倒真不是多”来回踱了几步,却有些为难道:“做个司房倒不是难事,难的是按规矩,这任了司房的,就得有相应职事,可是现在厂里各项职事都已安排得差不多了,实在是没什么好缺,这事倒是有些难办…不过你能找咱家,那咱家自然不能对你不住,但一时半会如何个安排法,咱家却真是没有头绪,唉,难啊…”说完,脸上露出一幅有些棘手的表情

见状,袁大海忙又从怀里摸出一张两百两的银票,上前就放在了梳妆台上,赔笑道:“属下知道这事难办,这不,还要请公公多费心,小小心意,还请公公笑纳”

“呵呵,咱家就是喜欢和你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

金良辅也不看那银票是多少,脸带笑容上下打量了袁大海一眼,点头道:“看你这么知趣,咱家就把这事给你办了,嗯,让咱家想想,如何给你安排个职事呢…”

大凡任司房、领班之职的都是有相应的职事,就是其工作范围,比如有的司房是专门负责朝廷官员,有的则是专门负责锦衣卫刑审,有的则是负责各省官员侦缉,有的则是专门负责边关军情的,总之,司房领班不比寻常番役,在东厂内部而言,就是一个部门的负责人,其所负责的工作范围则根据这人受上面的宠信程度而定有与档头关系近的,便能分个油水大的职事,要是上面没人,那多半就是清水职事了

袁大海不指望金良辅能给自己个肥差,就盼着能给个京城查事权就行,这样他就可以搜集整理东林官员的黑材料,只等有机会见到魏忠贤便给他来个“直奏君前”,一举打入阉党核心

满心期盼着看着金良辅在那皱眉思索,但金良辅迟迟不开口,袁大海这心不禁就提了起来,狠狠心,便要再从怀中摸出一张银票来,争取一次性把事情解决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只要是钱能解决的,他就不心疼,财去人安乐不是

手指刚动,金良辅突然眼睛一亮,他想到如何安排这个花三千两银子的袁大海了,笑着走到袁大海面前,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有了,咱家想到个好去处,这可是个好差事,你好生做,往后可是前途无量的”

噢?好

一听这话,袁大海也是大喜,金良辅既然说是好差事,那肯定是好差事激动之下,便要张嘴问问是什么好差事,耳边就听金良辅说了:“魏公公刚搬了府邸,就在我们东厂隔壁,前些日子他老人家就对咱家说过,要咱家安排些人手到公公府上值守,嗯,咱家看,这差事就由你去做”

什么?

袁大海愣了一下,这不就是给魏忠贤看大门吗?这是好差事?

见袁大海愣在那里,金良辅眉头微皱,有些不快道:“怎么,你不愿意?”

“啊?…不是,不是”

看大门就看大门,总是离魏忠贤近了许多,事情得往好处想,袁大海不敢得罪金良辅,忙慌忙作辑道:“多谢公公抬举,属下一定为厂公看好大门,做一尽忠职守的守门犬”

“守门犬?”

金良辅怔了一下,遂既哈哈大笑,轻点了点头,赞道:“孺子可教,咱家现在倒是有些欢喜你了…你到了魏公公府上,可得用心干,这差事一般人想要还轮不到呢,咱家今儿个心情好,可是特意赏给你的,你可别把差事办砸了,要是公公怪罪下来,咱家可是保不住你”

“公公请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