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程和小程妈虽然很疼她,但是在她的婚事上,二老不曾让过分毫,李崇安那儿,只要秦王府去提亲,只怕她就是再不同意,小程妈也会答应下来。李崇安在小程妈那什么形象,程帛尧一清二楚,秦王府若是提亲,不管老程还是程妈都得欢欢喜喜应下,然后催着她上花轿。

从春末的阳光里抬起头来,程帛尧看了眼李崇安,点点头,仿佛李崇安昨天才来过一般,又像是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缓缓地垂下眸子,继续扮演着卦盘:“崇安师兄,这段时间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被高家气就算了,没过几天在天元茶馆遇见李崇安,她差点就活活被气死,然后死死地被气活。她见李崇安面前摆着棋子没人去跟他下,就特欢快地跑过去拉开椅子坐下:“师兄,来来来,我们下棋吧,什么都是浮云,只有棋才是最重要的。”

听完这番话,宝云张着嘴半晌没说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摇头道:“姑娘,你就是太清楚明白了,什么都要计较到,什么都会先想到。肚子还饿着,就想吃饱怎么消食儿,这……这不就是姑娘那天说的那句成语么——因噎废食。”

“退亲,去他奶奶的,这是你母妃订的亲事,他赵家想悔本王就给他们悔么,做春秋大梦去。那姑娘是叫赵言芳罢,去把我的朝服拿来,我进宫面圣去。”秦王这脾气,果然是一点就着,而且不愧是妖孽他爹,思维和旁人就是不一样。

而且,她听到李崇安有婚约在身,她那时那完全不失落,只是很想立刻去围观个热闹,这典型的群众心理。她这会儿再回头想想,这怎么分析都不像是对李崇安有意思的应有表现。

重生者有金手指,这穿越生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她先是叫来武师兄,确定了种种可疑迹象,然后又逛了一趟街。看到仙翁阁的种种类似仙丹的药丸,那效果真的可以比拟仙丹灵药,听说人人吃过后都身轻体健百病不生。再说如云坊里的什么花脂呀玉露呀养颜膏呀,用过后效果吓简直逆天,看……杨玉绫那姑妈杨珍就知道,四十多岁的人,现在看起来跟二十几岁没区别,和几年前比起来真的是年轻十岁都不止!

当着满园子的人,李景也没有过多关注,只是淡淡地瞟去几眼,便一脸慈父模样地抱了抱李骁,揉了揉李淿的小脑袋,然后便转身走了。只是刚一转入墙后,所有的喧嚣都被遮挡去几分时,他就定身站住,侧耳听着一墙之隔外那如今已成少女的小姑娘与人交谈时轻轻的声音。

“襄王殿下纵着杨庶妃,只怕多半原因是因着如今杨庶妃家底儿厚,且不说仙翁阁,便是如云坊那卖雪肤露驻颜水的地方也是日进斗金。杨庶妃或以为她做得不声不响,可连咱们府里都知道的事,襄王殿下与杨庶妃日日共处在一个屋檐下,又怎会不知道。”宝露一直觉得杨玉绫是在玩火,自从夫人让她和宝雨接触这些消息开始,宝露就觉得襄王是在拿杨庶妃当摇钱树供着,只等哪天有需要的时候把这摇钱树连拔起,既可收获一笔银钱,也可以用来消弥灾祸。

闻言,李景眉目微垂,嘴角的笑意一丝一毫也不曾改变:“去送个帖子,明日天元茶馆,邀静山饮茶推枰。”

李景冷哼一声,光从李从的脸上,他就能看出一二来:“说。”

虽然,有时候,程帛尧觉得是自己把李崇安给掐得死死的,可她觉得自己和李崇安都属于这世间的祸害,俩祸害在一起是不会负负得正的,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而且,自己又不喜欢人家,不能误了人家找寻真心真情。

亲妈死得早,秦王是个糙爷们,秦王世子是个真汉子,这俩人都没想过要教导李崇安关于情爱方面的事。毕竟,那俩位也是无师自通的嘛,谁能想到李崇安这么聪明天成的孩子,居然不知道什么叫喜欢,什么叫爱!

过得几日,杨玉绫竟听说,李微转而找了董丰!这让杨玉绫好半天都没说话,因为在上一世,就是董丰资助了李微,怎么这事竟不可扭转么:“怎么会这样,怎么哪件事都不顺。”

但杨珍不会这么想,对杨珍来说,什么祖产不祖产的,一个荒滩子而已,想卖还不是一句话的事,竟把祖产都扯出来了,完全是扯谈。这荒滩一块,原本就是低洼地,要说起来程国公家才敢说一句祖产,那是如今这位程国公的高祖所置下。后来老程国公讲学需要办书院,划了一半作价,当时的买主是刘万有的父亲,刘父最爱做这修桥铺路开书院的事,当时花了高价买下,这才有了程家的讲学堂。

一看她这模样,李崇安就知道自己被坑了,可是还能怎么样,只怪他自己上赶着被坑呗:“我写封信,让你家的侍从送到秦王府,我父兄自然知道该找谁办这件事。”

院长在一旁乐呵呵地看着一堆平时都不怎么见面的老不修,竟在俩小孩子面前争得面红耳赤,不由得失笑:“好了,咱们云涯道院几时收过寻常孩童,这两孩子自有主意,你们也别争了。你们说的那些个,只要孩子感兴趣,都拣着教一点,艺多不压身。”

一场选妃,皇后心满意足,李景面带笑意,程帛尧欢脱无比!

进了院子,看到程帛尧明显瘦了,且变得神了,那张原本的脸蛋竟也显出几分少女姿态来:“尧妹妹,一听说你回来,我就赶紧过来了,尧妹妹去云涯道院这半个多月过得可好?”

两人一块来一块回,到城里才竟听到有人谈起渐近要到来的“十一殿下选妃”这一盛事,程帛尧才想起来,她和李崇安在云涯道院待了十几天,这事儿都只剩下不到半个月了。

听到这话,杨玉绫恰如其份地露出点小儿女姿态来,活脱脱一副被说中心事的羞涩模样:“李景师兄么,玉绫自是……自是见过的,师兄他待人最是和气,为人温雅隽永,当真是……是个好儿郎。”

“自然是真的,你时不时来信问玉绫是否安好,我自能明白你一番殷殷之心。你却不像我一般有个娇娇女,这玉绫过去了,你就儿女双全了不是。我家那个娇娇,还学会拈酸吃醋了,说是自从玉绫来了呀,我都不向着她说话了,可是撒了一通娇呢。”杨家姑太太没女儿,这也是小程妈愿意把杨玉绫送去的重要原因,不能让杨玉绫祸害自家女儿不成,又去祸害别人家的女儿。杨家姑太太只得两个儿子,如今都各成了家在外为官,一年二年都难得回一趟。

只是杨玉绫并不知道内容,出于对张世永这个人的畏惧,杨玉绫没有去打听。不过杨玉绫很乐意看到程帛尧跟张世永多贴近一下,最好让李崇安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才好。

“因为世上像我爹那样一心一意之人实在不多,我从不赌自己的运气,如果连唯一两个字都做不到,宁愿不曾拥有过。什么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拥有的,完全是笑话。”程帛尧始终相信自己只是没有碰上那个人而已,她在现代没有一颗懵懂少女心,如今穿越了却把这心给长了出来,如何不渴望真心真情,只是越渴望越懂,这世上“真”之一字就很难得了,何况要求真心真情。

这空口白话说得,程帛尧信她就有鬼:“哪有,姐姐总是爱乱夸我。”

“没事,反正这么些年一直没能守到最后,书院里棋下得好的,也就那么二三十人,这二三十人里,你的棋力不是最好的,但你是最有可能赢到最后的,所以我选了你守擂。事就这么定了,别想着推脱,崇安你把规矩跟她说一说,我先走了。”顾常山迈腿就走,生怕程帛尧死赖着不肯守擂,开什么玩笑,他都在院长那里递了名单,院长也同意了,临时改名单,院长能活剥了他做成人皮灯笼。

程帛尧圆睁着眼睛看向众人,因为不清楚是什么状况,也就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不过她还是扶起了披头散发,一身狼狈摔坐在地上的杨玉绫:“姐姐,出什么事了?”

程帛尧站起身嘿嘿发笑,然后特地绕过李崇安跟前,状似不经意地把他茶几上放着的茶盏给碰倒了。李崇安看她一眼,默默站起来,低声道:“师妹,你想干什么。”

之所以总说程帛尧,那是李景同学为了遮掩一下内心的别扭与尴尬。程帛尧竟安生生地瞥他和陈思盈一眼,居然没跟他计较,而是像吃了几十人参一向,看向园中某处,那小眼睛光闪闪的能晃瞎人眼。

“你又想闯什么祸?”皇后一边享受着小儿子的撒娇,一边笑眯眯地让人给李景端茶果点心。

李景只觉得那什么什么把他给怎么怎么了,绕了绕去这丫头纯粹还是为看热闹在给他装死么,长出息了嘛死丫头:“你少抽点儿风,说不定我会考虑考虑。”

人家携礼上门,自然要依礼留客用饭,本来这就是个嘴上工夫,不过程越申实在太热情,也太实诚。于是李崇安只好留下吃个便饭,等吃饭还有一段时间,程越申一合计,不是爱下棋么,正好家里有个围棋妖,干脆让他们两下棋,自己在旁边看一看。

听着妹妹和那有些拘谨的少年对话,程松溪疑问地道:“水平很高?”

李景看着心里一抽,他有种感觉,自己可能真像这小丫头说的那样,这辈子是很在棋盘上亲自找回场子来了。小丫头八岁那年,他说着玩似地提出下一局,结果上一秒还撒着娇要吃冰糖葫芦的小毛丫头,一手拿着冰糖葫芦,一手拈着棋子,跟玩似地就把他给收拾了!

“刘妹妹好。”杨玉绫却对眼前的人再熟悉不过,御使刘重光的嫡次女,后来嫁给了一个在户部当差的中郎,日子还算过得去。在学院里,刘婷文是程帛尧绝对的拥挤者,所以杨玉绫对刘婷文没什么好感,不过刘婷文倒不曾羞辱过她,因此杨玉绫也不会浪费工夫在刘婷文身上。

“诶,玉绫啊,来,干娘瞧瞧……别哭别哭噢,咱们不想那些个伤心事。以后玉绫就住下来,把干娘家当自己家一样,松溪、柏涛和尧尧也会把你当亲姐妹,好日子还长着呐,咱不难过了啊。”小程妈其实并不怎么愿意把杨玉绫接到自家来住,可是她那位故去的表姐和表姐夫都没什么亲人,表姐又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她这做干娘的,只好出面把杨玉绫接来。

程帛尧到底没预算到,李景到底已不是那个在棋盘上被她虐得死去活来,却依然百折不挠的少年,他如今是大明朝的襄王殿下,离皇位只隔着薄薄一重的十一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