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也记得在亲戚们夸她有出息时,爸妈满脸自豪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却是“这都是她自己的努力,我们从来不干涉她”。因为相信她是他们最出色的女儿,所以让她选择,相信她的努力一定会有回报,她说学棋父母虽然不能理解,却始终充满支持,她成为职业棋手,父母虽然不了解这种职业,却相信她一定会成功,因为——“我们的女儿是最出色的”。

小程七段心肝儿一抽搐,终于知道有一个叫“一日千里”的词儿就是为这种家伙而生的,咬牙切齿却又不得不垂头丧气地投子认输:“不想学什么,师兄,我怎么办啊,我真的觉得自己看破红尘了!”

这话小程妈听着虽然不得劲,却也不反驳,该说的我会说,不该说的我当然不说。本来也没想把你留下,你若要走我自然不拽着,只是日后别怪今日我没提醒你就是了。

“可恨程帛尧油水不进,日日说那周存光的好,她竟是一点也不动心。且不说周存光,李景、李崇安、张世永,哪一个不是人人称道的出色儿郎,她竟是一个也不曾放在心上,问她对心上人的期待,她却说要嫁给像父亲那样的儿郎。”杨玉绫对程国公还是很敬重的,上一世,程国公和义母对她都很好,所以她没有想过要让程家家破人亡,只是想让程帛尧吃足苦头而已。

但是,正在大家听得如痴如醉的时候,“嘣”的一声,琴弦断了,杨玉绫捂着右手的手指,怒目看向人群中某处。

程妈刚高兴女儿说不想去,程帛尧就歪着脑袋给她来一句:“娘亲,好像云涯道院也不错,就在京郊,也不远,想回来也照样可以天天回来。爹、娘亲,要不我。”

这会儿工夫,杨玉绫哪有心思跟程帛尧掐,她现在十分不安,张世永刚才不经意看她的一眼,让她感觉自己像是被看穿了一样。那张世永的眼睛里,满是洞悉的神色,嘴角带着点笑意,仿佛在嘲笑着她所做的一切:“尧妹妹,别开玩笑了,我的琴我还不知道,也就你总觉得我弹得好罢了,拿出去要贻笑大方的。”

“可以,不来上课就不用。”女先生说完另外找了个学员身边站着,懒得再跟程帛尧多说一句话,这么没出息的学生,她都不想承认跟自己有关。

苍天在上,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李崇安忍住吐血的冲动,咬牙切齿地点头:“知道了。对了,要不我给你出个主意怎么样。”

却见人见李崇安瞅她一眼,跟没见着她“危险的眼神”一样,腰上的玉佩和穗子一甩一甩越过她向右边紫藤花廊走去。程帛尧跟在后边咬咬牙,到底没骂出声来,只得怏怏不快地跟上前去。

这陈监丞家的长女也会找地方,就站在程帛尧身边,言谈举止间确实很是爽朗,可跟那丫头不要钱一样的灿烂模样一比,愣是黯淡了几成。但是两人相谈甚欢,这时正谈到围棋上,陈思盈说:“从前不知道程家妹妹这般可人,如今知道了,可幸程妹妹也爱下棋,日后我定会常来叨扰程妹妹,程妹妹不要嫌我烦才好。”

太子李显这几年老听说李景跟程国府的子女常来往,并且把程国公府那小毛丫头棋高很多招的事听到耳朵快起茧了:“没什么大难处,最近程国公出了本集子,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不过程国公要再这么下去,未必就不会有天大的难处在等着他。”

“该怎么办才好?要是我爸在就好了,虽然没上升的能力,但自保的手段分分钟能想出来,可惜我一点儿没学着。”程帛尧说完叹气。

“他……他来干什么?”如果是下棋,程帛尧当然很欢迎她,可下棋之外,任何事她都不欢迎。

当看到正面时,程松溪这才夹着马腹飞驰而来,三两下就把自家惨得一塌糊涂的妹妹从马上扶下来。程帛尧双脚一落地,整个人就软软地坐在了草地上,程松溪见妹妹浑身还不自觉地抖着,就怒目看向李崇安:“你怎么回事,尧尧难道没跟你说她不能骑马吗,你怎么还牵着她溜马。”

这一句“李景师兄”让杨玉绫怔在当场,在她记忆里,程帛尧和李景是没有任何来往的,李景在书院里和程松溪、程柏涛两兄弟也没什么交情。怎么看现在这情形,两人好像很熟悉的样子,这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她重生之后,连程帛尧都会有很大的改变?

“姐姐好漂亮。”既然人家气场全开地出现,小程同学也不吝于发自真心地赞美一下,虽然还没完全长成,但这绝对是一朵带毒的罂粟,还是一株复仇草。

说完这话,小程同学自己都恶心得想笑,为了不让人看见她憋不住的笑,她选择了主动埋首进那片能淹死人的波涛汹涌里。

“尧尧,快些长大吧。”李景在心里又加了一句“我等你”,正妃的位子,不管谁占着,都是为你占着的。至于到时候怎么让人挪,李景冷笑一声,这种事还用多想主意!

“我才不要快些长大,时光如能永远停留在现在,我愿付出一切代价不变成老婆婆。”程帛尧心里吐槽,我一岁都不想再长了,外表细嫩,内心沧桑的穿越女好忧伤啊。每大一岁,不是觉得自己长大了,而是觉得自己又老了。

这下李景是真的笑了,不再是那阳怪气的脸,而是一如往常的爽朗阳光:“怎么可能不长大呢,尧尧啊,我们终究都要长大的,时光难再少年时,很多事都不会如愿停留在你最喜欢的那一刻的。”

神马东西?怎么听着有点深意呢,程帛尧觉得自己离开才半个月,活像离开了半年似的,李景遇着什么了,居然用苍凉的语调说了这么句话。想了想,程帛尧认为自己还是不要多问为好,说不定就是自己不能问的事呢:“师兄,相信自己,如果你有一颗永远十八岁的心,那你活到八十也是十八。”

说完,利落地怕下马车,她才不要跟李景讨论什么廷波澜呢,不是没兴趣,是怕死。

这件事程帛尧怕死没问,但李崇安却是不问都要听,虽然他是嫡次子,但是该他知道的事,他一件也不能少听。因为,他到底出身秦王府,如今不是王不掌兵的朝代,秦王擅战,秦王世子在用兵一道上也见解高深,所以秦王府跳不出朝堂洪流。

“你去云涯道院也好,静山,做你想做的吧,家里的事你就不要再多过问了。如今朝堂风云诡异,便是我也看不准,你能远离也是好事。”秦王想的是,十一殿下跟自家小儿子过往太密,如果不远离这场风波,只怕连带着自家都要被逼站队。但是小儿子离得远远的,秦王府就可以保持中立,本来在这样的风波里,掌兵的人唯一能做的就是站在当今天子这一边,而不是支持任何一位皇子。

“听说弟弟是和程国公府的千金一道去的,父王,我倒觉得,静山这回是开窍了。”秦王世子李崇业见话题越来越深沉,赶紧挑了个喜庆的话题来说。

一说这个,秦王也乐呵呵地看着小儿子:“那丫头才十岁出头吧,模样都没长开,你倒真敢押宝。”

李崇安其实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这样的心思,他认为自己是想常常和程帛尧下棋,去了以后才知道云涯书院这么多围棋大能,这才下定决心去的:“父王,王兄,我们都还小,不要胡说了。至于光曜那里,我还是会照常来往的,但请父兄放心,我懂得怎么衡量这个度。父王,我与光曜从小就亲近,如今不亲近了反而不对,不必担心我,我会有分寸的。”

秦王摆摆手:“你才能在京里待几天,该怎么处怎么处吧,不要想太多了。你自己说的,你还小,不管什么事,现在都还不需要你来替我和你兄长心。静山,既然你选择了现在的路,就好好走下去,父王不盼着你如何顶天立地名垂青史,但求你一世安平和乐。”

“是,父王,儿子明白。”李崇安现在虽然还是经常能想起自己风雨夜离家的情形,但到底已经坦然了,父兄真心关顾,他又怎么会不懂得好。有一件事,李崇安却不知道该不该跟父兄说,跟张世永说他要学卦后,张世永就透露了一点给他,鉴于张世永的卦从来没出过错,李崇安选择了相信他。至于张世永说的是实是虚,李崇安也有了计较,只是到底还是不好说出口。

想来想去,只要自己和李景保持和从前一样的交情,秦王府的安宁便能得到保障,他也不必太过担心家中的事。

说起来,在这件事上,李崇安还不如程帛尧淡定呢。程帛尧知道的可是真真切切的事实真相,她沉住气暗爽,竟是从没想过要告诉老程或着自家长兄。有些事,知道得太早了,是祸害,还不如不知道呢。

直到李崇安来揭开谜底,程帛尧才知道李景这半个月遭受了什么:“太子殿下怀疑他?怀疑他做什么,他平时那不着调的样,我觉得怀疑谁都不用怀疑他。李景师兄一直是那种随便打发他点什么,就乐呵一整天的人好不好,太子殿下是被人给挑拨了吧,连我都看出来了,太子殿下能看不出来。”

“太子殿下肯定知道,这番发作,太子殿下带着试探。这种事,本来就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太子殿下安安稳稳做了二十九年太子,必定还想安安稳稳到最后。所以太子殿下容不得丝毫疑虑,虽然这次光曜很不快,但太子殿下至少能睡安稳觉。”虽然这样做很不明智,但对太子来说很必要,但李崇安还是在心里腹诽,太子这件事做得太愚蠢了,这是生生把一直拥戴他的亲弟弟推到了另一面。

李景有能力,李崇安跟他从小就有交情,这一点只怕要比今上和皇后还清楚,只是李景从前太混了,所以他的能耐真没几个人看在眼里过。

“诶,都是些破事儿。”程帛尧反正已经把程松溪和李景凑成了一对儿好兄弟,她就不会再去多担心。程松溪这样心明眼亮有担当的,以后肯定自有前程,她也不会因为知道结果就去干涉。因为,只有经历过起伏波澜可以独挡一面的人,最终才会成为不被抛弃的棋子。

“嗯,我们不说了,明天启程,我们以后少回来就是了,想念家人也可以接到云涯道院去,在那里修修身养养,比在京城这水深火热的地方烤着强多了。”

“是。”

许久后,程帛尧把棋子一收,说了一句让李崇安永记于心的话——“师兄,我们会幸福快乐一辈子的”。

程帛尧摊手,明明他还少听了一个字,她的原话是——我们都会幸福快乐一辈子的,多个都字明明不同好不好,多个都字就把秦王府和程国公家所有人都包括进来了。

这混蛋居然把这当成她懵懂无知时期的诚挚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