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也许知道皇帝在撒谎,不过她之后也没有再说太多,继续维持着母慈子孝的表面功夫。

他对着季衡的如夜空般深邃又如夜空般澄澈的眼,闷闷不乐地说,“你自从进宫做伴读后,对我就没有以前那么亲了。”

季衡在一边的纸上记下第一局,杨对赵,赵输。

季衡看着他的眼睛说,“你后悔了吗?”

在前两天,皇帝就同李阁老和宋太傅打了招呼,说这一天想要给赵致礼贺生,不想上课,李阁老自然觉得皇帝是胡闹,哪里有皇帝给臣子这么大张旗鼓贺生的。

就是这句话,拉开了赵致礼和他父亲之间的亲密关系。

薛乾叹了一声,道,“这出身不同,就果真不一样。一个唱戏,一个是皇上伴读。”

赵致礼似乎此时找到了知音,那些将他要憋坏的心绪,让一向骄傲到无可匹敌的他,此时竟然觉得心酸。

赵致礼点点头,说,“你的姐姐长得怎么样?”

薛乾没想到季衡的嘴倒是紧,妄议皇帝,的确是不好,他也就只好不问这个了。

季衡无奈地叹了口气,说,“皇上,您不用在意这个伤,这么一点伤,我是男儿,能有什么。”

季衡说道,“父亲,我会去同皇上说一说的。”

刘贵妃的确是个美人,虽然徐轩只见过她几次,但每次都会被她吸引住,觉得她甚至比董妃还要好看。

季衡没想到会这么快,他心里转过了不少心思,从之前的了解,就知道小皇帝要是出事,最被看好的继承人就是吴王的嫡子,原因无他,吴王是先帝的胞弟,血脉上最适合,当然还有就是吴王在富庶的武林,西湖边的杭州,他有钱有粮,一向慷慨,朝中不少官员受过他的收买,会替吴王说话。

昭元五年,衡哥儿和定国侯世子赵致礼在下半年都没有进宫伴读。

衡哥儿觉得皇帝有够可怜的,便应了,脱了鞋子坐在床上陪他。

衡哥儿就又让他去了屋外守着,不要让人进来,柳升儿不知道皇帝和衡哥儿要做什么,不过他作为一个守规矩的奴才,倒没有多问,规规矩矩告了退。

柳升儿道,“自从殿里出了清泉儿的事,皇上就吓到了,不肯再出门,一直在卧房里不出来,太后娘娘也让人来看了,也让来劝了,但他就是不听,连太后娘娘那里也不去,膳食也吃不下,眼看着瘦了不少,咱们这些做奴才的,都心疼得不行,时时就劝着,但皇上根本就不听。”

衡哥儿是四岁的时候,就种过牛痘了,而且当时也给许七郎种过,当时许氏,和在许氏身边的人也都种过。

锦绡怔了一下,许七郎已经又恶狠狠地说了,“你快出去,听到没有。”

丫鬟来说了璎哥儿的事,许氏就皱了皱眉,说,“又闹起来了?我就说过,要在太阳里给璎哥儿洗澡,得在四周立上屏风,别着了风,她们是不是没这么做。”

四月时候每日去宫里上学,是一年里最舒坦的时节。

季府里是没有如别的大户人家一样养着助兴的乐伎戏子之流的,季大人要请客,都是在外面请。

这位大人说得十分刻薄,不过也正好是很多人的心里话,于是惹起一片笑声。

虽然衡哥儿觉得这样正好,其实他不是一个喜欢和人亲昵的人,但是却也不得不思考,皇帝的深意。

于是几个人一起谢了恩,又有船直接送了他们到对岸凤翔殿。

他沉默了下来,没有再说话。

衡哥儿既然这样说了,那么就表示刚才的那一位的确是皇帝了。

当初小皇帝要衡哥儿进宫做伴读的时候,就是说他聪慧可人,见过衡哥儿的大人们,也都不得不在心里承认,这个在江南水乡长到现今的孩子的确是好看,就像是一方江南温软的水,清澈透亮,明净动人。

季大人目光深沉,盯着衡哥儿的面容,衡哥儿神色很平淡镇静,甚至那张脸就像是画上去的一张脸,画得漂亮,也画得没有过多的情绪,完全不像个孩子。

许氏让衡哥儿好好休息,让许七郎不要吵他,自己就从卧室里出去了,而且交代要进他这边院子的人,都不要动作太大,不允许弄出声响来,甚至还让身边管事去给几房姨娘打招呼,说这几天请安都免了,也让大家先不要来看衡哥儿,以免来来去去让衡哥儿休息不好。

衡哥儿这幅样子,皇帝眼神里的复杂就更重了,他突然站起身来,看向已经被挤到一边直挺挺站着的徐轩,徐轩算起来也只得十三岁不到,还是一个稚嫩的少年,此时他紧紧抿着唇,眼神倔强里还充满着戾气,被皇帝盯着,他就倔强而怒气冲冲地说,“我没有故意划他的脸,是他突然弃剑人又软了下去,这才划伤了脸。”

此时出了这种事,大家自然都住了嘴,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衡哥儿在心里觉得很厌烦,但是还是只得跟上去了,而且庆幸抱琴没有跟来,不然抱琴看到了,即使不替他这个主子出头,说不定回家了经不起许氏或者季大人的追问,就将这些事情说给他们听了。

衡哥儿说道,“是赵世子带的点心太好吃,我就让他也尝一块,下次知道要带什么点心来。”

抱琴赶紧将金疮药拿出来给他手上抹上,这药的确是好,昨日练箭长出来的水泡已经消下去了,被磨破的地方,也都起了很薄一层痂。

许七郎先跳下了车,然后伸手扶着衡哥儿下车,抱琴才最后下了。

林仪却对小皇帝一躬身,“皇上,只是跑步没事。”

看来是小皇帝自己想要借这件事发脾气而已,衡哥儿自然也就没什么好说了。

他说着,又看向最小的季衡,“你四书有看完吗?”

他知道宋太傅年岁并不大,但是这样看着,才知道,的确是年轻,面白,深深的一双眼睛,留着几缕胡须,看着也就四十来岁的样子,不是七老八十的老人。

衡哥儿没想到自己一来就到了风口浪尖上,心想这两个小孩儿到底无聊不无聊。

等马车消失在前面夹道里,许氏转身要回房的时候,才发现许七郎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她以为许七郎回了房去补眠,也就没有多想,没有问。

许氏本来还没有掉泪,被衡哥儿这么煽情地一说,眼泪就没忍住,一边哭一边说,“我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啊,你要是真出什么事,你可要我怎么办。你爹他倒是不心疼,六姨娘又有身孕了,之后再给你爹生个儿子出来,他是后继有人的,却把你推出去做什么伴读。”

许氏快步走过来,弯下腰拉住衡哥儿的手,发现衡哥儿的手凉凉的,就赶紧将他带进了房里去,房里要比外面暖和不少,衡哥儿进去就打了几个喷嚏。

很快,他在人里看到了之前抽过他家马头的那个少年,赵致礼一身紫色云缎圆领大袖,十四岁的他,已经身高体长,气势很盛,面部轮廓很突出,只是神色里带着的戾气和倨傲,完全没有收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