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一事,虽然二公主并没有于令月这里兴师怪罪,但担待在任何一个人的身上,都只觉得失落与失败。

【愿侬此日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

人就是这么一个十分矛盾的矛盾体,恨与爱、怨与依赖时常都无法形成一个正比。

帛逸眸色一亮。

只是这辽王府的令牌此刻为何会在殊儿手中?她巴巴的来走这一趟,口里言着要把令牌交给辽王,为得又是什么意图?复听她朱唇浅吐出最后那句话,才甫然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敛住思量笑容适当,边将身子完全的让了开:“当然不能站在这里累坏了姑娘这金枝玉叶的身体!三小姐,屋里请。”语声明朗,因戏谑而显风流。

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本就心虚的缘故,帛逸忽地有被殊儿周身这一股子凛冽气场微微震慑到的感觉。他只好稳稳情念,错开落在殊儿身上的目光,在她看不到的格局里,他的目光突忽含殇,但一任心如烈火焚烧,声色勉力做的如常不变:“当日便说过的,在下并没有救小姐,只是偶然遇到了昏迷中的小姐,把小姐送回了府去而已……”

蒙蒙亮的天色将她纤细玲珑的身形成功包裹,却又突忽衬托的她若了一只优雅黑猫般的狡黠。

到时候,好个到时候!时今时候是到了,却是谁又不记得了谁、谁又把谁遗忘在了固结的天风里?

正疑惑时,那个木头般定在当地的、似是呆呆傻傻迟迟顿顿、又似是心态有素满溢镇定的小宫娥,终于有了反应。忻冬向着令月……不,不是忻冬,是这小宫娥向着令月懒懒的欠了欠身,就算了事。

许是被纷杂心念搅扰的,令月突然头痛欲裂,只好以玉指死死的按住太阳穴。

是不是只要我不睁开眼,这个世界就不会醒来?如今已是愁无数,明朝且做莫思量,如何过得今宵去……原来那在这寂寞无边的幽幽深宫里猝然闯进她生命里的那个少年,并不是什么藩王的世子,也更加不是她冷令月生命里注定的良人,甚至连对他的绮思都是不能有的。因为他竟然,他竟然,就是北冥皇后那个即将封王赐府的儿子,六皇子冷华棂,冷令月同父的亲弟弟!

这兄妹两个就着月夜美景,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起来。无非是些晋阳老宅里,儿时的生活琐碎、及一些尚还在世上的亦或是已经故去的人、还聊起现今二皇子帛逸府里的五妹忻冬……

“恋”之为物,取其“变”的上半部分、与“态”的下半部分;故而,说死了的,恋上一个人,便会理智全失,做出很多很多不能被理解、不能被容忍的,“变态”的事情……

忻冬却不再急于开口,只把眸子敛了一敛,这才重拾了话题接口徐徐:“你说你的心里没有我,又为什么前半夜时突然抱住了我……发了狂般那样猛烈的……要了我?”

帛逸甫地急从心声,又一收臂弯猛运力道,将忻冬打横抱起,一路就近抱回了自己的东厢房里,把她小心的放在床榻上。

又兀地不知于何处起了一阵曲乐清奇的笛声,那笛音铮铮如泣诉人间万种道不尽的绵绵意难平事、又继而陡地一个转音便幻化成了月下花前的缠绵刻骨温香玉润;一时犹如溪泉自最高耸的天山雪顶之巅冲奔直流而下,一时则坦缓平顺宛若普通常见的柴米油盐间一份淡淡的温暖……

但殊儿委实没有失常,她字字句句说的可都是实话。眼见竞风懵愣愣的就这么木住,殊儿心下一急,也没了言语解释、使他相信自己的那份耐心:“可它明明就叫了嘛!”随口嘟囔一句,干脆不再管顾竞风,殊儿匆匆转了足髁往那古槐后边儿走。

这时的帛逸一敛平日或落拓、或不羁的风流气韵,是决绝霸道不容置疑的。他很不喜欢忻冬驳他的心意,他认定忻冬既然是自己的心腹便只能听命于自己一个人。无论是行事还是思想的庖代,他看在眼里落在心里都会很不舒服。

谁知这一吻,他忽然有点儿收不住了……

“你……”忻冬眼疾手快再次抵着帛逸把他半路截住。她是明白帛逸对她的许多好,也可以体会这许多的好。但她想要的不是这些,从来都不是啊!

远在远方,在殊儿看不到的开阔长街之上、车水马龙雨后帝都人流之中,帛逸步调匆促,心中隐痛,面色微白。就如此一路大笑着离去,千般不舍与不甘具数化为了这一阵自嘲与自苦的笑意,一时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是在暗恨、还是在渴求。恨之无从,这恨意近乎撒娇……他不甘殊儿就此把他忘记,他太在乎那段与她二人独特的孤岛回忆!他,太在乎她。

一阵风起,撩拨的发丝、衣摆与冷雨一并飘失交汇连绵不歇。随那大门猝然打开,帛逸就这样没有了任何遮掩的、直勾勾冷不丁与殊儿四目相对。

忽地又起一种并驾齐驱的泫然欲泣之态,她黛眉纠葛、面色愈发虚白的透明……

“这……”面着云离有些连珠炮的发问,殊儿颔首抿唇,辗转片刻复一抬软眸、波光清凉,“实不相瞒,自打我莫名其妙在上官府门口苏醒之后,就始终都想不起发生了什么事情……更加不认识这位公子。”于此浅扫一眼帛逸。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殊儿见帛逸精致却蒙着黯淡的眉梢眼角,在听到自己言出这番话的时候,本就不太清朗的眉目之间又兀地泛起微伤。她忙错开眸光不再管顾,纤心却冷不丁揪了一下,牵出十分青涩的疼,这疼来的没有道理。

云离死死的抱着殊儿哭声不绝:“你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已然失声,嗓音有些微弱的嘶哑,“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我纵是随了你殉了你都赎不回我的罪过……”

这话听得帛逸忽觉伤感。这么些日孤岛独处,静好又不失分寸的专属于他们二人的好时光,往后绵绵一世人生路都不知道还会不会再有了……然而她却看不到他,不能看着他,又怎么能够爱上他呢?

帛逸颔首,目光追随着几瓣被夜风吹撩起的草叶的翩然姿态,忽稳稳语气有些严肃的同殊儿念叨:“这阵子我一直在扎简易的木筏。等再过几日,我们便再冒一次险,看能不能离开这鬼地方。”孤岛不能久处,人也不能只靠着打来的野味、捕来的野鱼亦或山里的野果来果腹。能不能离开,总得试一试才知道。一叶木筏兴许会淹没在滔天碧海里,但也兴许不会;而若长久在这孤岛耽搁下去,只怕到了头也只能熬干这一副身子。

但,从来都有意外。她的女儿、她唯一的孩子,便是她的意外,母亲的意外;她唯一的弱点,她存活下去、在这鱼龙混杂的望不穿的深宫之中不断抗争立身、谋求高位的唯一理由。

“原是这样。”华棂皱眉点头,“哎,那位二皇子脾气是个好相处的不?”

除了这一双流彩生波的眼睛不知是镶嵌着什么奇异的石材之外,这兔子还有一个很是奇妙的地方——在竖起的那只左耳后面有一个微凸的小孔,刚好可以穿了红丝线戴在颈间。巧妙处在于,即便是有一日不甚滑脱了坠了地,那兔子因了这左耳后巧妙的凸起,也不怕被摔碎;因为刚好可以被这凸起垫起身子减去负重,碎得只会是这个凸起。同时即便那凸起碎了,也不妨碍兔子的本身,因为本就是作为防护之用而接上去的,兔子纹丝都不会看出有哪里缺少了一块儿。

想不起来、亦无法追逐探看。一股巨大的无形的力量荡涤在看不见的虚空,这力量好不恼人的阻止着殊儿一次又一次不甘心的、关乎探寻的尝试。

错过了什么、忘记了什么……自己又是不是当真遗漏掉了许多最珍贵的东西?

头骨好似裂开铮铮细缝,一阵钻心的疼痛驱驰着殊儿的血脉周身。她兀地一个使力,到底不及防的挣开了帛逸禁锢的紧紧的轻浮怀抱,没有再度回身去看帛逸一眼,疾步逃也似的离开。

这一刻,帛逸适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做尽了怎般失态至极的事情……他兀感心力交瘁,不敢触碰,却依旧情不自禁的僵僵转首,呆望着殊儿那抹急速离开的美丽倩影。

经久经久,他甫地勾唇荡起一个凉薄不堪的讪笑,这笑自嘲的如他方才的失态一样的至极。

苦味昭著,疼痛曼曼、蚀骨熬魂、好似抽丝……相思苦,苦相思,世间不得解之第一大顽疾也!非死而缠缠绵绵难见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