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珺兮这才放下手中茶盏,对清风和清霜几人叮嘱了一番,让清风放小龙眼到婴儿床上玩,这才随长玄进了隔壁的房间。

李景七抿唇咬牙,下了马车,和许毓清略略致意。许毓清适才见苏珺兮面无表情地抱着小龙眼下了马车,又上了另一辆马车,心中担心不已,此刻见李景七过来致意便没有给他好脸色看,只“哼”了一声就负手别开了脸。

李景七小心翼翼地接过龙眼,双手几乎都有些颤抖。这不是他第一次抱自己的孩子,也不是他第一次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接过自己的儿子,他深刻地记得,数年前,他双手微颤小心翼翼是因为怀里的幼儿太过孱弱,而这回,他目光融融地笼着那双一样盯着他看的墨玉双眸,这回是因为这一双充满生命力的双眼紧紧地攥住了他的心。李景七心中万分激动,却一刻也不敢大声呼吸。

辞儿这才破涕为笑,狠狠地点了点头。

李景七闻言一顿,这才随许云舟去收拾一番去了。

李景七忽觉心中一空,不及多想,连忙转过墙角,眼前却出现一方水榭。霎时垂柳依依,暖风拂面,融融娇阳下倚栏而坐的女子轻轻抛洒着手中的鱼食,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回眸一笑:“王爷。”

常公公不过中年,面净无须,自有一股沉静的气度。闻言微微一笑:“老相爷不必客气,实实是陛下惦念着老相爷,只是陛下日理万机,不得亲自来探望老相爷,才派常旧前来代为慰问,还望老相爷多多保重,闲暇里替陛下看看这一片大好河山。”

许毓清见状又添了一分对苏珺兮的心疼,勉强露出一丝微笑。颤巍巍地抬手替苏珺兮拭去脸颊上的泪水,口里轻声呢喃:“不哭,不哭……”只不知是对苏珺兮说的,还是对苏珺兮的母亲许容卉说的。

想想这还有十几二十日的路程,许云舟不由胆战心惊,可是换做马车又不行,路途颠簸只怕苏珺兮更受不了,也危险得紧。也想过干脆就此靠岸,等苏珺兮生了孩子做完月子再继续走,可苏珺兮怎么也不答应,万般无奈之下,许云舟只得一个法子,便是时不时地催促船上的行船师傅,让他们开快点,几个师傅也只能嘴上应着,实在也不敢随意加速。

许云舟轻轻晃了两下脑袋,也不着恼辩白:“随你怎么想,到时你就明白了。”

长玄小心翼翼地看着苏珺兮的神色,轻声说道:“东京确实有个清名在外的李家,但,”长玄见苏珺兮双眸一黯,不由顿了顿,才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道,“但四王爷和公子自然不是李家的人。”

陈妍又说道:“不瞒你说,我至今不能有孕,你应该能明白如今我在夫家的处境吧。”语气中夹杂着淡然和隐隐的不甘。

清风一边揉着自己的脸颊,一边对清霜抱怨道:“你看我好心没好报!小姐这段时日日日夜夜苦思忧愁,我好心逗她乐一乐,她却如此待我。”

许云舟淡淡一笑,极淡处难掩一股谦谦君子的书卷气:“珺兮莫惊讶,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爷爷早就换上布衣回归市井,用他自己的话形容,也不过一个万分思念女儿的糟老头子罢了,而且爹爹也只是个外任的从六品官员。”

苏珺兮近前,对陈则涛说道:“二哥,你先去吃午饭吧,可不能硬扛着。”

四叔在族中颇有威望,既然四叔的意思也是让她先在杭州府呆着,这更坚定了她先养胎的决心,如此一想,虽然仍有一大堆的疑惑未解,苏珺兮总算不至于乱了阵脚。

女娃娃眨眨大眼睛,俯身拾起地上的海棠看了看,说道:“海棠,戴。”说着颤巍巍地举起了手中的海棠花。

姚娘长长的羽睫一颤。却是因眼底的笑意而起,拉起苏珺兮的手说道:"没事的,你不必忌讳。”

何氏仍旧是那亲疏适宜的笑容,只略略对苏珺兮致意,便往陈则涵的书房行去了。

小丫环脸一红,低头小声说道:“我叫阿弦,姑娘吃了堕胎的药……还有她的手断了,好些时日了一直没有好透,不停地流脓……”

一旁的王婶早就看得云里雾里,却是隐约觉出似乎出了什么事情,不禁担忧地说道:“小姐,这是怎么回事?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自恍惚中回过神来,苏珺兮一眼瞧见书案后花窗下那一枝被窗户夹断的嫩桃,有些木然地走过去,弯腰轻轻拾起,枝上的那一朵早开的桃花已经不复昨日的妖娆,微蔫的花瓣上满布伤痕,不知是被什么东西压到了,抑或是被李景七或者她踩了也说不定……

苏珺兮拭了汗,歇了一口气,便叫大家收工,两个园丁又巡视了一遍,才停下来,那阿土也是有模有样的跟着两个园丁在药畦里转悠,随后回到苏珺兮面前,苏珺兮看着他一张脸沾着汗水和泥土,脏得跟只花猫似的不由笑开,问道:“阿土,如何?觉得有趣吗?”不跳字。

李景七紧了紧缰绳,马走得慢了下来,才低声说道:“想起那臭和尚来了。”

苏珺兮退到外间,吩咐清霜去张罗晚饭,又吩咐清风将长玄和径山喊来,自己回头望了浴室一眼,又留在外间呆着,直到清风带了长玄和径山来才走。

黛娘瞬间觉得心凉了半截,半晌才木然摇头,随即问道:“大少爷今晚会留在这里?”问罢,自己一时也分不清自己心中的情绪到底是自嘲还是愤恨,只觉得如一团乱麻难以厘清。

陈于致端肃地坐在书案后面,正若无其事地写着字,并无多少愠怒。苏珺兮不禁有些奇怪,却也不打算过多过问这件事情,只恭恭敬敬地轻声近前行礼问安。

苏珺兮眼角一弯,笑意更甜,反倒没再说感谢的话,只又让清风和清霜收拾了晾在各处的对联,出去让家仆到时张贴在各处。

苏珺兮上前端详了一会儿,想起早上出门前李景七和清霜之间的耳语,回头笑道:“可是让清霜剪的?”

李景七一脸成竹在胸的浅笑,一边起身穿衣,一边说道:“要不,今日陪为夫出去走走?”

李景七接过一看,先自其中一个信封内取出信,信中不过短短几个字,李景七的眉头却微微皱了一下。旋即将信递还给长青:“烧了。他可有话?”

似乎?倒是答得巧妙。苏珺兮这才看向绿蕉,绿蕉一直很冷静地低着头,但是作为被指控的对象也未免太冷静了一些。

乌龙?苏珺兮心中不禁为李景七的这个新鲜总结忍俊不禁,她适才问了清霜,倒是晓得李景七说得是实话,清雨并没有得逞,不过一事归一事,李景七细心周到是没错,可是在清雨一事上确实办得有些不得当,不禁伸手搓着李景七的肩膀教训道:"乌龙?你还晓得闹了个大乌龙,叫你试探我的态度,叫你随便对丫环语焉不详,叫你以后还敢不敢!”

李景七闻言点点头,起身径直从清雨身旁走了过去,没几步又停下了脚步。

为了这事?苏珺兮狐疑地迎向李景七的目光,见他眸中神情是认真的,才信了,安慰道:"我还不知他的话十有是要夸张一些的。”

至于黛娘,苏珺兮倒是从来没有主动过问过陈则涵的事情,这件事情也不例外,陈则涵每每对她欲言又止,她便从来没有开口提过。苏珺兮感觉到黛娘情绪不稳,这胎儿怕是不太稳健。想到陈府家法,苏珺兮不禁替陈则涵叹息一声,诸人不见得能闹出什么事情来,但是陈则涵想必遭罪。

苏珺兮转了几间隔间,看了各式花色质地,心中渐渐有了数,正要吩咐随侍身侧的店小二,忽然听到门口一把轻柔的女音,正吩咐着店小二什么,不由一顿,竟然在这里遇到了何氏。

李景七竟然也不同于往日,并不恶心这怪异的味道,凑近苏珺兮耳边低语,却并不答苏珺兮的问题:“和为夫一起洗澡?”

清风和清霜闹得正起劲,猛然听到苏珺兮的话,愣了一下,旋即笑作一堆。

苏珺兮几乎笑软在李景七的胸膛上,伸出食指点着李景七的鼻子笑骂:"你也太过分了些,人家好好的一个小男儿郎,万一被你们弄得心理扭曲了怎么办?”

李景七以为苏珺兮会求饶,不想苏珺兮居然和他反着来,一时好玩,竟与苏珺兮玩闹上了:"岂有此理?我还道是个小家碧玉,却原来是个悍妇。”

章於城一愣,旋即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颓丧点头说道:"也是,我忘记了。”

陈则涵咋见苏珺兮与李景七出双入对,不由有些微微晃神,待回过神来,身旁的何氏却已经开了口,语气平和淡然,转头看去,脸上笑容亦是恬淡适宜,心中又添了些许恍惚。

苏珺兮与李景七两人回到昨夜宴席之处,宴席早已散去,园中已经恢复了原样,苏珺兮正想寻清风和清霜问话,却见章於城猫着腰在林子间找着什么,心中不由疑惑,近前隔着低树枝桠问道:"你在干嘛呢?”

何氏却挥手止住荣娘,打断她道:"乳娘且宽心,我不做什么多余的事情。夫君心上的人难道是黛娘?黛娘若是自己也能解了这个心结,便一切无事,若是不能,那也只能怪她自己。”何氏轻巧一笑,转头吩咐巧儿,“天明就让妙儿与灵儿一起来见我。”

玲珑?七巧心?黛娘身子一顿,此话从谁嘴里说出来都没什么,但是此刻却是从陈则涵口中说出来,心中不由冷笑,简直就是天大的讽刺!

琉璃盏内的豆火终于燃尽,扑闪几下,灭了去,在黑暗的仰止阁里腾起一缕泛白的青烟,旋即无迹可寻。苏珺兮却异常清醒,在静谧之中,感受着暗夜的动静,李景七的心跳,和李景七的呼吸,心中缓缓溢满满足与喜乐。她与李景七,终于在今夜,在这最古老的仪式中合为一体……

失了那软濡的湿意,苏珺兮羽睫微动,忍不住睁开眼睛,便看到李景七探寻的目光。

陈则涵听到这句熟悉的回答,也不似往年一般委屈郁闷,只笑笑,自袖中取出两样物什来,递到苏珺兮面前。

听闻落影阁,苏珺兮一震,状似无意地问:"这位彦君是何方神圣?”

王婶上前携着苏珺兮先行走在前面:"小姐,你猜今日谁来了?”

长玄一愕,才恍然,又恢复了一贯的神态举止,一拍后脑勺答道:"我一时高兴,就忘了问清楚是替谁来送的了。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公子,因为离夫人近,就先来告诉夫人了。”说着嘿嘿地傻笑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