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后来他无意间打出一张牌,让周氏和了一副十六开的“满园红飘台”去。牌摊下来以

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何苦来!”

“不要紧,天气这样暖,哪儿会着凉?”淑英说着伸了一个懒腰,就坐起来。她一面问

梦。”

“二女,你晓得我大后天过生,”张氏含笑说。淑英连忙带笑地点头答道:“我自然记

琴回过头看淑英,微微地点头答道:“给我一杯也好。”她站起来放下书走去接茶杯。

进房里去了。

张氏是淑英的母亲。

我写完《春》,最后一次放下我的自来水笔,稍微感到疲倦地掉头回顾,春风从窗外进

华们也都在那里。

“二女,喊你做事,你就这样慢条细摆的!”张氏看见淑英进屋来就抱怨道。

淑英不好意思地瞥了她的母亲一眼,从翠环那里接过包袱来放在一个空着的凳子上,正

要动手打开它。周氏却吩咐绮霞道:“绮霞,你把包袱拿出去,交给外老太太的周二爷。”

绮霞答应了一个“是”字。但是大舅太太们却阻拦着,客气地说要系上裙子,不过经主

人们一劝,也就让绮霞把包袱提出去了。绮霞出去不久便空着两手进来说:“太太,袁二爷

来说轿子都来了,就在花园大门口。”

“那么我们动身罢,”周老太太说,她第一个站起来。众人跟着全站起了。

于是房间里起了一阵忙乱。众人相互地行礼:拜的拜,请安的请安,作揖的作揖。过

后,女佣和丫头们有的提风雨灯,有的打灯笼,有的拿明角灯,前引后随地拥着周老太太一

行人走出了水阁,沿着湖滨走去。

众人走过了松林。路渐渐地宽起来,后来转入一带游廊。

一边是藤萝丛生的假山,一边是一排三间的客厅,全是糊着白纸的雕花窗户。窗前种了

一些翠竹。门是向大厅那面开的。

这时还有辉煌的灯光从窗内透出来。里面似乎有人在谈话。

众人走出游廊,下了石阶。前面有一点光,还有人影在动,原来袁成打了一个灯笼,苏

福空着手,两个人恭敬地站在阶下等候他们。

“袁成,花厅里有客吗?”周氏看见袁成便问道。

“是,三老爷在会客,是冯老太爷,”袁成垂着手恭敬地答道。

冯老太爷!这四个极其平常的字像晴天的霹雳一样打在淑英的头上,淑英几乎失声叫了

出来。琴正在听蕙讲话。淑英在后面离琴有一步的光景。琴便把脚步下慢一点,暗暗地伸出

手去握淑英的手。淑英不作声,只是用感激的眼光看琴。

恰好琴也回头来看淑英。两对彼此熟习的眼光在黑暗中遇在一起了。琴鼓舞地微微一

笑,立刻把头掉了回去。淑英的战抖的心稍微镇静一点。但是“冯老太爷”这个称呼给她带

来的不愉快的思想和悲痛的回忆却还不能够马上消去。少女的心并不是健忘的。不到一年前

淑华房里的婢女鸣凤因为不愿意做冯乐山的姨太太就在这个花园里投湖自荆但是这样也不能

够使祖父不把淑英房里的婢女婉儿送到冯家去做牺牲品。前些时候淑英母亲张氏的生日,婉

儿还到公馆里来拜寿。

婉儿痛苦地诉说了自己在冯家的生活情形,也讲到陈家的事。

这些话淑英的母亲也听见过了,父亲也应该知道。然而这依旧不能够叫父亲不听从冯乐

山的话,父亲仍然要把她嫁到陈家去。冯乐山,这个人是她的灾祸的根源。现在他又来了,

而且同她的父亲在一起谈话。……她不能够再想下去。她茫然地看前面。眼前只是幢幢的人

影。她忽然觉得这一切仿佛都是空虚的梦。她的心又隐微地发痛了。

“冯乐山,他又跑来做什么?”觉民忽然冷笑道。冯乐山,著名的绅士,孔教会会长,

新文化运动的敌人,欺负孤儿寡妇、出卖朋友的伪君子他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他恨这个

六十一岁的老头子比恨别的保守派都厉害。一年前他曾经被祖父强迫着同冯乐山的侄孙女订

婚,后来还是靠着他自己的奋斗才得到了胜利。如今冯乐山又来了。他想这个人也许就是为

了淑英的事情来的。于是他的心被怜悯、同情、友爱以及愤怒占据了。然而在这时候他并不

能够做什么事情,而且他的周围又全是些飘摇无定的影子。他用爱怜的眼光去找淑英。

淑英就在他的前面,他看见了她的细长的背影。

“二弟,你说话要当心点!”觉新听见觉民的话,惊恐地在旁边警告道,他暗暗地伸手

拉了一下觉民的袖子。这时他们已经跨过一道大的月洞门,走入了石板铺的天井。一座假山

屏风似地立在前面。

觉民先前的那句话是低声说出来的,所以并未被前面的人听见。但淑英是听见了的。她

明白觉民的意思。然而这句话只给她添了更多的焦虑和哀愁,就被她默默地咽在肚里了。

她并没有回过头去看觉民,因此觉民用爱怜的眼光找寻她的时候,就只看见她的微微向

前移动的背影。觉新的话把觉民的眼光从淑英的背影拉到觉新的脸上来。觉民看了觉新一

眼,正要答话,但是突然照耀在他眼前的电灯光又把他的眼光吸引去了。他在无可奈何的绝

望中忽然起了一个念头:“我一定要帮助她!”他觉得眼前一片亮光。他的愤怒和绝望一下

子都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