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衿和宣平候老夫人、罗骞进去的时间并不久,只一会儿的功夫他们就出来了。三人的情绪都很平静,但平静里又有不同:夏衿是自信里透着轻松,宣平候老夫人是怀疑里透着期盼,罗骞却是目光越发深邃,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见罗骞行事周到,执礼甚恭,宣平候老夫人心里越发喜欢,亲自上前扶了他一把:“行了,赶紧起来吧。等我安顿下来,咱们娘儿几个,好好叙叙旧。”

“快。祁哥儿,赶紧去叫你爹来。”他颤抖着声音道。

去帮宣平候老夫人的女儿看病,虽于夏祁的名声有碍,但那毕竟是好的影响,而且可以过后想办法描补;但她现在就这么甩手走了,那留给夏祁的,就是一个臭名声,以后做多少事都没办法挽回来,没准还会影响他科举。

“公子……”乐水知道这一回去,定要受夫人埋怨,苦着脸踟蹰着不肯动身。

“夏公子放心。”于管家笑道,“您的条件都跟小人说过了。这房子虽在城东。但租金并不贵。重要的是挺适合你们用,你看过就知道了。”

想当初,夏衿死而复生,对他和舒氏都极冷淡。虽然有时候脸上带着笑。嘴里说的话也极柔和,但眼睛里的清冷与疏离,他和舒氏都能感觉得到。

夏正谦把手掌拢起,将玉玦握在手中,声音压得极低,低得只有舒氏和夏衿勉强能听见:“是老太爷临终前塞在我手里的。”

夏正谦眼睛紧盯着夏正慎。胸口一起一伏,显得被气得不轻。

“呵呵,不当真,不当真。”大家都脸色僵僵地笑着回道,纷纷站了起来,眼睛却瞅着夏正谦,眼底带着担忧。

夏正谦愣住了。

众病号本来就听到了关于夏家的流言。此时再听这番对话,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

说是砌门脸。其实并不用太费功夫,只把给下人住的倒座拿出连在一起的宽敞的三间,在朝巷子那边打出门框和窗户,安上门窗。再把通往内院的门窗用砖泥封了,就成了三间朝外的门脸。一间面积最大的租出去做药铺,一间给夏正谦坐堂,还有一间与医堂打通,给病人歇息等候之用。

夏正谦可以逗逗女儿,可不敢在妻子面前乱开玩笑。他忙摇了摇头,正色道:“你放心,我不会再回去。”

“嗯,好,一会儿就去。”夏衿的嘴唇忍不住往上翘。

夏衿摇摇头。喜也哭。悲也哭,这女人还真是水做的。

舒氏一把挡开她的手,将她拉到面前站好,脸上怒气浮现:“你说什么?你出去了?你爹走的时候是怎么交待咱们的?转个背你就这么不听话!你这要在外面出了什么事,你叫娘怎么活?”

前世,在十八岁以前。她也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她在国内跟着爷爷学医,父母在国外的大学里作科研。却不想父亲研制出来的科研成果引起了一同行的忌恨,一系列的阴谋在父母身边展开,终使她的父亲遭黑势力枪击,母亲受辱而死。爷爷本就年高,听到噩耗心脏病发作而辞世。

夏祁正因父亲刚才那番话亢奋呢,觉得自己是大人了。如今父亲不在家,自己就是顶梁柱了,正想着这段时间自己要干出什么事业来。好让父亲放心呢。却不想母亲一句话,就把他打回了原型。

可与罗骞的一番话,她便下了决心借罗骞之病离三房从夏家脱离出来。

夏正谦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

“是。”秦艽定了定神,“昨日在医馆里闲聊,小、小人说起从少爷处听来的罗大人府上的气派,天冬就不忿地说。四少爷能去罗府,还是六少爷的功劳。要不是六少爷给三老爷出主意,叫他去罗府给罗三公子瞧病,哪有如今四少爷出入罗府的机会。”

夏正谦摇摇头:“不知道,门房没说。估计罗府的人也不清楚。”

夏衿不愿意,这话题就谈不下去了。夏正谦虽医术高明,但也只在城南那一小片。临江城里比他医术高明的人,虽然不多,却也不少。而且他年纪不小了。过上十年或许就要颐养天年了,跟不上自己的步伐,这样的人。没有什么培养价值。

夏衿定了定神,走到彩笺早已备好文房四宝的桌前,背着罗骞道:“我给你开个食疗的方子,配着药吃,效果更好。”

夏家三兄弟,老大夏正慎早上按时去医馆,傍晚再按时回家,平日在医馆里,只是四处瞧瞧看看,防止大家懒偷耍滑,然后就拿着茶杯喝茶,最是悠闲自在。老二夏正浩就更不要说了,今日去省府参加诗会,明日城里哪个秀才老爷请去看花,后日就跟几个小妾在府里吃酒玩乐,整个儿无所事事。

他道:“就是六少爷说的那样。”

他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脸色有些灰白:“娘既然这样,那我也无话可说了。禅哥儿是您心头宝,就算他的话满是破绽,你也非得把这屎盆子扣到祁哥儿身上。我小的时候您是这样,到祁哥儿这里您还是这样。既如此,我、我……”说到这里,他哽咽了一下,“我还不如……”

因为早已吃完了晚饭,其他人都回院里去了。屋里除了上述四人人,就还有夏正慎、夏正浩和大太太、舒氏几人和一些下人。

“真的?”女孩眼睛一亮,随即又想到什么,隐晦地看了夏衿一眼,目光黯了下来,不过仍恭恭敬敬地拱手作了个揖,“多谢公子。”

她前世是独生女,没有兄弟姐妹。从不知道,原来手足之间的情谊,能让人如此窝心。

这一高声把罗骞从沉思中唤醒。他抬起眸子,看了彩笺一眼。

直到章姨娘一行人转了个弯看不见了,乐山这才直起身子,对夏衿道:“夏公子,请吧。”

“什么人?”夏衿也蹙起了眉。

今早她提醒赵郎中时,便观察过堂里的情形。当时只有夏禅端着一杯茶,在大堂里晃悠,后来被夏正慎喝骂一声,乖乖跑回药柜那里去了;而谭郎中自己正给一个病人看诊,根本无暇他顾,全然不会知道赵郎中改药方之事。他这一问,不过是使诈,想让傲气而耿介的赵郎中被激得亲口承认事实。

赵郎中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妹妹……”夏祁大惊,还想劝说,夏衿却举手止住了他,“如果你不想过这样的日子,就发奋念书,春闱时一举考上秀才。”

听听茅厕那边没有什么动静,她大摇大摆地穿过菜地,走到角门处,却没看到天冬的身影。她奇怪地唤了一声:“天冬。”

见没热闹可看,围观的人也径自散去。

左右看看四周,夏衿飞快地闪身进了一条巷子。一刻之后,她从另一条巷子走了出来,雇了一辆马车,吩咐道:“去城东柳叶巷。”

天冬咬了咬牙,似是下了决心,道:“刚才刑少爷去给您拿火盆,大老爷拦着不让,说您到医馆来什么事都不做,还要增加医馆的开销,这不合规矩。刑少爷无奈,只得拿了他自己的火笼给您。”

说着,她走到门边,掀开门帘,脸上顿时露出痛苦的表情,一挪一挪地艰难举步。紫苏见了,忙上前扶住他,担忧地唤了一声:“少爷。”

舒氏站在窗前,看着夏衿在廊下站了一会儿,便闷闷不乐地下了台阶,她转身担忧地对夏正谦道:“衿姐儿跟咱们越来越生分了。”

踌躇良久,眼看天色越来越暗,她终于鼓起勇气道:“可……可是,这天,很快就要下雨了。”

她抬起眼眸,淡淡地道:“大家都知道我娘是老实人,不会撒谎。要是被休回去,别人问起缘由,得知是因为反对老太太逼自己的亲孙女冲喜才被休的,也不知会不会影响二姐姐的婚事。”

夏衿愣了一愣。

听话听声,锣鼓听音。薛武没多想,可薛太太从那句“息了攀附之心”的话里听出了些许端倪。想必是夏家做了什么事,让罗维韬不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