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禅在旁边冷笑一声:“装得倒挺像!我看伤口早好了吧?这会子拿来哄大哥。”

年轻人疑惑着没有说话,小厮却不高兴了,拉了拉主子的衣袖,道:“公子,咱们走吧。天色不早了,咱们还要找住处呢。”

“唉,再打下去,就要出人命了。”身后那心存悲悯的声音道。

他的口才相当不错,以至于要是坐在他面前的不是重活一世的夏衿,而是夏祁,必然会被他扇动得热血沸腾,一心想成为良医,再不去掂记科举考试。

夏衿以为是叫别人,并未在意,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书。可下一刻,便听到天冬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少爷,刑少爷来看您了。”

夏衿“噗哧”一笑,换回了自己的声音:“如何?像不像?”

菖蒲见状,犹豫了一下,大着胆子问道:“姑娘,您问这个干什么?”

夏正谦敢到罗家说那些话,早就预料到眼前的情形。其实,更糟糕的事他都想过。不过或许是忌惮着他现在的医术,夏老太太没敢做得太过份而已。但夏衿被罚,却是他没想到的。

夏衿前世离世前虽年岁不大,但做了好几年雇佣兵,形形色色的人见过不少,看人的眼力界还是有的。夏祐和夏袗眼眸清澈纯正,并不是心怀歹意而特意对她示好的人。

夏衿忙道:“我那师父,不愿意让人知道她懂医术。她总说身为奴婢,辱没了先人。便是传我医术时,也让我答应她,以后行医别提她老人家的姓氏。”

却不想罗维韬走到台阶前,却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朝他招了招手。

罗维韬坐在那里,盯着夏衿,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只见里面迎面竖着一个红木缕雕镶玉石的屏风,转过屏风,便是一张雕花拔步床,床上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男子,正半躺在床,被罗夫人扶着,嘴里大口大口地喷着血,有些血来不及从嘴里冒出,汩汩地从鼻孔流了下来,那情景触目惊心,十分恐怖。

罗维韬不悦地看了守门的汉子一眼,对夏正谦微一颔首,语气变淡:“不知夏郎中清早上门,有何见教?”

知柏见了,嘴唇微张,欲言又止。

他出门前,还先去看了夏祁一回,见他昨晚并未发热,伤口愈合也得挺好,便放了心,嘱咐舒氏细心照看儿子,这才出的门。

夏衿开始在夏正谦面前露上一手,也是想知道他对她学医是个什么态度。刚才夏正谦没有喝斥她偷药书看,眼里反而隐隐有赞赏之色,她放心之余,便想往前再迈上一步。

夏正谦这才压下心里怪异的感觉,道:“倒也不是特意指使,而是孩子死后,有人觉得这事有文章可做,便派人跑到他们家指点了一番,孩子家人觉得有利可图,可讹一笔钱,这才闹上了。”说着又安抚道,“没事了,背后指使的人捉住了,还了我一个清白。说起来,这次多亏了程捕头,哦,就是祁哥儿同窗的父亲。”

倒是舒氏激动起来,带着哭腔嚷道:“她怎么能这样,她怎么可以这样?!人家明明就告诉了她,这门亲事是为了冲喜,她却仍然答应了下来。衿姐儿再不受宠,也是她的亲孙女啊,她怎么就舍得让孩子受一辈的苦?”

夏衿躺了一会儿,便迷迷糊糊睡着了。等她再睁开眼,掀帐一看,天已经黑了。

他很欣慰。

“话是这么说,但你也看到了,祁哥儿小小年纪就不学好,跟着那些人混成什么样了?与其被人带坏,不如到医馆里去你自己管着。”夏老太太看夏正谦还要说话,一摆手,“这事就这么定了。”说着就站起身来,扶着丫鬟的手往屋里走。

……

已在夏老太太和二太太心里种下了怀疑的种子,夏衿也没有再揪着这个话题不放,平静地转过头去,问天冬和元胡:“我问你们,吃饭的人中,是谁说干喝酒无趣,又是谁最先说召妓的?”

大太太见夏衿把夏祷的事扯出来,不乐意了:“唉,衿丫头你这说的什么话,你哥哥犯了家规,难道就不能用家教训他一下,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了欺凌你全家,你这话要将你祖母置于何地?至于跪祠堂,也是你心生怨恨,不敬祖母。听听你刚才的话,那可没冤枉你,你至于扯出祷哥儿的事吗?这事一码归一码。”

“住手!”舒氏看这情形,眦裂发指。也顾不得那些婆子正举着板子打下来,直接扑到夏祁身上。

可不是,她刚嫁进来时,老太太经常找岔让她跪祠堂。流产事件发生后,老太爷发话,她才收敛些,隔两三年才找个理由让她跪一回。后来老太爷死了,夏正谦却羽翼渐丰,夏府要指着他的医术吃饭,夏老太太不敢变本加厉,保持着原有的频率。

可只看到夏衿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如湖水一般清澈而宁静,此时仿佛是反应过来了,抬眸迎向众人,眼里浮了上一层委曲而茫然的泪光,似乎根本不知老太太的责骂从何而来。

青黛此时已将银子取来了,将两块小小的碎银托在她雪白的手掌里,拿给夏衿和夏祁过目,然后装进一个荷包,递给夏祁:“少爷,这是您要的银子。”

舒氏在里面惊得脸都白了,一双手胡乱地在夏衿身上摸着:“吓着没有?伤着哪儿了?来,让娘看看。”

夏祷虽然隐隐觉得今天的夏衿跟往常有些不一样,但他可不认为一昔之间一个人就能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女孩子天生就害怕蛇这种冷冰冰的爬行动物,胆小安静的夏衿更甚,每次她都被吓得尖叫不已,眼泪涟涟。今天没叫,反而把四脚蛇踢到池塘里,在夏祷看来,她不过是被人暗授了机宜,硬撑着装不害怕罢了。

本来那薛太太看到夏衿,脸上虽然带着笑,却并不热情。如今听得夏衿是夏家三房嫡女,这才热络了几分,笑道:“快过来坐,喝杯热茶。这天虽然入了春,却还是冷。”

夏衿抬眼看向坐在房里的二太太。便见二太太紧抿着嘴,手里的帕子紧握着,目光沉沉,似乎有些不高兴。

听到妹妹清脆的声音,夏祁脸上一喜,低着头进了屋子。进到里间,抬眼就看到夏衿正斜坐在床上,头和肩靠在迎枕之上,一头鸦黑的头发散落在旁边,清幽黑亮的眸子静静地看他。只是窝在被子里和身影单薄而瘦小,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让人看了格外心疼。

“师弟。”刑庆生笑着叫了一声。

大家直忙到午正时分,夏正慎叫吃饭,这才得以歇息。

赵郎中也不理夏衿,看完最后一个病人,站起来便往后面的院子走去。医馆里的坐堂郎中,每人都在院子里分得一间屋子,用以中午歇息。

夏衿将笔和砚台拿到一旁洗净晾着,又收拾桌上的东西,便听到身后夏祐的声音:“六弟,忙完没有?过去吃饭了。”

“就来。”夏衿将纸墨收拾起来放好,这才转过身,看到刑庆生和夏祐站在那里等她,其他人都已走了。

等她走过去,刑庆生关切地问:“坐这么久,伤口疼不疼?”

没等夏衿回答,夏祐便接口道:“要是疼的话,我跟我爹说一声,你下午就在屋子里歇息。”

夏衿感激地笑了笑:“不疼,没事,不用歇息。”

三人一起往后院走去。进了院门,刑庆生看左右没人,悄声问:“赵郎中没有为难你吧?”

夏衿听出这话里有话,诧异地抬头望他:“怎么,他很难相处?”

刑庆生摇摇头,轻声道:“他向来不服气师父。”

夏衿立刻就懂了。

夏正谦比赵郎中年轻十几岁,医术却比他高明。赵郎中那么倨傲的一个人,心里定然不痛快。

不过……

她摇摇头:“没为难我,我倒是觉得赵郎中人还不错。”

刑庆生瞪大眼睛望着她,一副惊诧的样子。走在前面的夏祐显然也听到了他们的谈话,转过头来看了夏衿一眼,看样子不大相信她所说的话。

夏衿抿嘴一笑,没有解释。

赵郎中脾气又硬又臭,对夏正慎这个东家都没个好脸色,对病人同样如此。夏衿不是受虐狂,自然不会喜欢这种脾气的人。但就冲着她这个还没入门的学徒指出他的错误时,他没有大发雷霆、恶言相向,而是纠正自己的错误,直接改了药方,夏衿就觉得这人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