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时春想让江彬见见自家媳妇妹子的心思便只好搁下，说江彬来日成亲定要请他喝酒。江彬依旧是笑，他这辈子，成亲就是个牵累。牵累了好人家的姑娘，也牵累了他孤注一掷的执拗，故而看看别家和美便罢，这心思，是动不得的。
被甩了一脸朱红仿佛狗血淋头的吴太医无语地注视着刚还头头是道的吴瓶儿一脸陶醉地圈着小兔子嘘寒问暖。
“这不也嫁了个王爷吗？”
“从前皇上只顾着对一人优柔寡断。”
江彬当然也知道，这一局是朱宸濠的试探，不可打草惊蛇，便唯有牺牲这颗棋子。
小兔子眼睛一亮，他听闻江西有这么一座山，却从未亲眼见过，欣赏了片刻，忽又想到了什么，“啊”的一声兴奋地回过头来看着吴杰。吴杰知他明白了，揉了揉他冻红的小耳朵道：“不错，这石钟山正位于鄱阳湖东南岸。”
正德皇帝来了兴致：“怎么个心事重重法？”。
“皇上非留着臧贤不可？”
王勋就坐在庭院的桥亭中，凝视着石孔桥下的荷花池。这荷花池，王继的府里也有，如今早已干涸，几支折了腰的枯黄，死气沉沉地将头埋在淤泥里。江彬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将玉石骨灰盅双手捧上：“该你送他最后一程，是我擅作主张。”
跪在最前头的都指挥同知李时春终于抬起头来，红着眼哽咽道：“都指挥使的头颅……尚挂于鞑子帐外……”
回去的路上，正德皇帝把脑袋搁在江彬的肚子上：“你这些天可是在王继那儿过的？”
张忠点了点头，带着他往中厅走。
江彬笃信，王勋虽是武将，却有着不输于文臣的精明，故而才能一举爬上总兵的位置，王勋虽年轻，却也见惯了朝堂上的尔虞我诈，这要有个风吹草动，那些个被收买的文官必定是义正言辞地与他撇清关系，甚至为表清白使劲往他身上泼脏水。
翌日，王继赧然说昨日说了好多胡话，今日就当赔罪，带江彬四处走走。有王继作陪，虽只在角楼、铺宇上兜上一圈，在南边的昌平门、宣德门、承安门溜了溜，江彬也觉着与这故土亲近不少。之后，自然是屯田、练兵、司务……王继有忙不完的公务，宿醉令他头有些疼，却依旧撑着，蹭吃蹭喝还打扰王继休息的江彬有些过意不去，换了身衣裳跟着，看看有什么能搭把手的，两人如此称兄道弟互不设防的，倒是让早见过江彬的都指挥同知李时春与都指挥佥事王伦等看不明白了。但显然，王继也是有分寸的，为着江彬考虑，并未告知他们两人结拜一事。
吴杰捏着小兔子的小肉爪道：“他们或因狂放不羁遭人污蔑、或因锋芒毕露遭人嫉恨、或因功高盖主遭人迫害……当然，也有些因功成名就而变得目中无人、刚愎自用的，因而遭了这般结局……”
“吾爱脾？”
江彬想起梁储和蒋冕老泪纵横的脸，于是胃更疼了。
此仇不报，何以祭祖？
在被老虎所伤与不举之间，正德皇帝选择了前者。他挺直腰板朝前来救驾的张锐做了个退下的手势，张锐站着不动，正德皇帝低声呵斥道：“你反了不成？”
对于早朝的厌恶，江彬绝不输给正德皇帝，但两人都兢兢业业地履行着各自的职责。江彬为避嫌，总和正德皇帝分道扬镳，于寅时前到午门外与百官一同等候，但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举动常常被百官认为是惺惺作态。
那一日，街道两旁的冰雪尚未融化，江彬抬头看看阴霾的天，呼出一团白气。钱宁一手搭在绣春刀刀鞘上，回头看了江彬一眼，江彬只好快步跟上。这“豹房”果真如民间所传般犹如迷宫，分明是一眼便望到的飞檐，迂回了许久方到跟前。江彬望着钱宁的背影心中生出些疑惑，钱宁既是靠着巴结宦官刘瑾被荐到正德皇帝跟前，那刘瑾伏诛后，他怎能不受牵连且依旧受宠？
“再是铜墙铁壁的城池，也总有攻陷的法子……”正德皇帝眯着眼看那城墙道,“这世上，凭着穷兵黩武也无从攻陷的，唯有人心……”
江彬不明白正德皇帝为何会忽然说起这个，心中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抬起头，正见了那预示着孛乱、死丧、灾难的凶星荧惑。
“我生于辛亥年甲戌月丁酉日申时，时、日、月、年，恰巧与地支中的‘申、酉、戌、亥”顺序相合，命理上称‘贯如连珠’，主大富大贵，是为吉兆。然那日，又现‘荧惑守心’之天象，是为凶兆……”宫灯一盏一盏地绵延着光亮，通向与紫薇恒对应的紫禁城深处，“江彬，你说我的出生，于大明，是祸是福？”
江彬收回目光，垂眼看着罩甲上的金绣。
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正德皇帝也并不真要他一个答案。
风声透过缝隙若有若无地呜咽着，那柱上雕画的珍禽瑞兽仿佛附着在这帝国根基上的鬼魅。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