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贤也是个极懂分寸的,他深知自己被留在正德皇帝身边的用意,从不逾越,正德皇帝便也乐得在造访不愿入宫的徐霖时,带上臧贤一同前往。徐霖若谱新曲,便教臧贤唱上一段,这一个颇有才情,一个颇有悟性,倒也相得益彰。江彬虽不精通音律,却也好书法篆刻,常常跟了正德皇帝同去,便与徐霖也有些交情,甚为佩服他只入世不入仕的清高。但对于臧贤,江彬却无亲近之感。臧贤入戏时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出戏时则性情寡淡、沉默寡言,真哄得他开口,也是言辞间滴水不漏,教人看不透心思。世人都道伶人无情,江彬却渐渐察觉臧贤在对上徐霖时,那不动声色中,会偶有一丝出不了戏的情意。

此次宣府遭袭,李时春得知妻子与老母无恙,只是受了点惊吓,便终日陪着江彬忙和,也未回去看上一眼。

这些皮开肉绽的画面,江彬见得多了,可却没有哪次如此刻这般痛不欲生。江彬走到他跟前,跪了下来,一寸寸地看,一寸寸地记,直到目光移到王继肩头,才发现那血肉模糊的颈项上竟是空空一片……

漫步花苑,正德皇帝对着一垂髫小儿感叹:“哎呀!杨尚书这侍童长得好水灵啊!不像宫里头那些个……”

等江彬换好衣服,张忠已在外头等着了。江彬整日跟着正德皇帝奔走,有段时间未见过张忠了,见他受了命令在此等着给自己带路便客气道:“劳烦张公公。”

第三局两人回到府里比所谓的谋略。拿了棋子在地图上比划了两个多时辰,直到王继遣人来唤二人用膳,王勋这才一挥衣袖认输道:“除了酒,左都督还要什么?”

后来王继醉了,满怀歉意地说起他那未过门的媳妇,他被调至此处为官,终日忙个没闲,王继告不了假,两人的婚事便一拖再拖,只能书信往来,许久未见了。王继又说,他这辈子注定要碌碌无为了,只希望多少能为百姓做点事,他来到宣府已有半年多,对这里的也有种故土般的感情。两人说着说着,便都睡了过去。最终是被老管家推醒了,扶着各自回房睡去。

正德皇帝伸过手来握江彬的。

正德皇帝见他如此,心满意足地笑了,扇子敲着手掌一合:“vip。”

正德皇帝整了整皂绦软巾垂带道:“我思量着寻个营生。”

这一晚,宁王朱宸濠没睡踏实,记忆总翻来覆去地折磨着他。朱宸濠是庶子,加之自幼丧母,人间冷暖自知。父宁康王于弘治十年薨,因无嫡子,朱宸濠于两年后得袭封宁王。当年永乐帝朱棣“靖难”时胁迫先祖宁献王朱权出兵,并允诺“分天下而治”,夺地位后却又反悔,夺走宁献王朱权出兵权、迁其番地。

众人回头,便见了东厂掌印太监张锐。

睡到子时,正德皇帝被江彬叫醒,眯着眼等他给自己抹脸。作为正德皇帝选出的幌子,江彬自觉地分担起内官的活儿,乖乖把戏作足。

正德皇帝磨了磨牙:“左都督费心了。”

江彬看了眼夜色中耸立的冰冷的城墙,觉着这位入不了城门的皇帝真是好兴致。

屋里没有光亮,吴杰适应黑暗后,就见了床上蜷缩着的一团身影,卷着被子抖得厉害,吴杰忙上前点灯,将朱宸濠翻过来仔细查看,只见这位平日里不可一世的的王爷锁眉闭眼地颤抖着,嘴里喃喃着不知所谓的话语,好似梦呓,却怎么都叫不醒。吴杰伸手捉了他手腕凝神切脉,发现并无异样后又俯身渡了口气给他,却依旧没有止住这战栗。吴杰无法,唯有宽衣上床将他搂进怀里。触到中衣时才发现朱宸濠背后都湿透了,吴杰替他抹去额上的汗,臂膀收得更紧了些,这才稍稍平复了他的痛苦。

看不清埋在胸前的那张脸,却摸得出那显而易见的消瘦,之前经过自己的调理那一头枯黄本已黑了许多,可如今却又暗淡无光,呼应着他这几日的郁郁寡欢。与他冷战了大半个与的吴杰一瞬间便后悔了。是自己自作多情在先,又何必迁怒于他?纵然身份高贵,也终究是个凡人,凡人便逃不过七情六欲,躲不开世俗的禁锢,这所谓娶亲,或也有着别种苦衷,既是决定守他一生,又何必苛责?

这般想着,吴杰低头吻了吻怀中人的额头,听着雨声,等他的颤抖渐渐平息下去,直到平稳而绵长的呼吸暖在心头。

朱宸濠醒来的时候,只觉着身上清清爽爽的,衣服也换过了,手脚被捂得发热。昨夜那持续不断的痛苦中,意识却还存着一份清明,依稀记得有谁抱着自己轻轻抚着,好似年幼时窝在已记不清面貌的娘亲怀里时的心安与满足。

这一日,小兔子照例窝在吴杰怀里边享受顺毛边背书,随后背着背着便睡了过去,醒来时忽然记起中秋那会儿吴杰说要带他去看“一点红”的承诺。吴杰听小家伙提,不禁笑道:“这时节已无一点红,不如下雪时日去,看群鹤舞雪的景致。”

小兔子被吊起了胃口,日日对着天空祈雪。似乎是他的诚心感动了上天,没几日便下了场大雪,一夜间就没到了小腿肚。小兔子高兴坏了,兴致盎然地在被覆盖了银白的长春园里蹦来蹦去,吴杰怕他着凉,只能追着给他套衣服。

朱宸濠从圜殿处理完军务回来,正见了吴杰给小家伙戴帽子。那帽子两头尖,远看就像两只短小的兔耳,衬得冻得粉红的小脸愈加可爱。

“鄱阳湖!”小兔子蹦跶累了,停下来拉着吴杰袖子恳求。

吴杰将方领和下摆都镶着一圈兔毛的鹅黄罩甲给小兔子套上,看他两眼放光的模样,瞥一眼那站在不远处的身影,装模作样地叹气道:

“这事可不是我说了算。”

小兔子垂下头,掩不住的失望,吴杰便牵着他去尝新磨的芝麻粉。小兔子无精打采地吃到一半,就听一仆役进来道,王爷于端礼门外等候二人。

端礼门外,朱宸濠早已骑在马上等着,左右分别是指挥使张冲和仪卫张锦,后头一干仪卫浩浩荡荡地跟着。小兔子低声问吴杰:“父王要上哪儿?”

吴杰摇了摇头,嘴角却挂着笃定的笑。

待二人近了,朱宸濠也不多言,让张锦牵过一匹马到二人跟前。吴杰看了看那马,又看了看朱宸濠,很不识趣地将小兔子先托上去随后自己上了马将小兔子护在怀里。

小兔子的王爷爹不高兴了,鼻子里哼一声,一挥鞭策马先行。

张锦白了吴杰一眼,吴杰也只好紧跟兔子爹的身影拍马而上。

小兔子是第一次骑马,低头看马踏于雪上,抬头看飞鸟划过天际,一路上问个不停,吴杰耐心地一一解答,随后在拉近距离后冲着朱宸濠的背影嗅了嗅,小兔子也学着嗅了嗅,却是什么都没闻到。

“吴太医在闻什么?”小兔子歪着脑袋问。

吴杰脸上一对酒窝:“醋味。”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