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天下第一酒楼”在近永定门处的风水宝地热闹闹地开张大吉。招牌是正德皇帝御笔亲题的,酒楼门前的望杆上还挂了条酒望子,上书“本店发售四时荷花美酒”。

选址,选什么址?

“要根治此症,需一味药,那药以不周山上的黄花红萼为引,黄花开于二月望日,其生长之处甚为隐秘,且识得的人不多,更何况……”吴杰顿了顿,“那红萼有毒,需我等体质异于常人的‘庸医’,碾碎了配合药汁服下,用身子滤了毒后再渡气给王爷,连着七日如此方能无后顾之忧。然这黄花甚为稀有,我这里也只剩了几朵,需待来年花开之时再前往不周山采集。”

正德皇帝面色凝重地站在中央背手而立道:“吴太医,看在你我一同穿越的份上……”

江彬坐在正德皇帝身侧,看他批阅奏章。说是批阅,其实大多时候正德皇帝也只是如张永般,将内阁大学士小票墨书的建议用朱笔批写罢了。

那眼里全没对靠着正德皇帝宠信而一夜间爬上高位的武官的鄙夷,反而透着股若有若无的忧虑。江彬自幼家境贫寒,看惯了贪图享乐的地方官对百姓的欺压,却不想,在南京这一养老之地,竟还有这般官员,心中不免生出些感激来。

江彬瞥了眼一旁幸灾乐祸的钱宁,俯首称是。

正德皇帝伸过手来握江彬的。

江彬从耳朵红到脖子根,却并未躲开。

几日后,江西洪都的宁王府里迎来了一位贵客——方上任的江西巡抚王哲。王巡抚是受了宁王之邀而来,这位进士出身的文官,来时傲睨自若,走时怒目横眉。无人知宁王朱宸濠与这位巡抚大人究竟说了什么,只知二人不欢而散。左长史刘卿自然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分毫不差地转述给了锦衣卫。

尽职照顾兔子父子的吴太医对此事全然不在意,临睡前依旧尽心尽力地给小兔子讲故事。早就洗白白的小兔子卷着被子倚在吴杰怀里,满怀期待地眨巴眼睛。吴杰揉了揉小家伙,满意地发现经过自己的调理,小家伙额角已长出了不少碎发。再顺把毛,啧……这手感……

心情大好的吴太医开始给小兔子讲故事。照例,故事的主角是位名垂千古万人敬仰的英雄。吴杰从他的出身讲到他的辉煌再讲到他的惨烈,小兔子总是前半截听得津津有味,后半截听得黯然神伤。

“吴太医,为何他们都落得如此下场?”

吴杰捏着小兔子的小肉爪道:“他们或因狂放不羁遭人污蔑、或因锋芒毕露遭人嫉恨、或因功高盖主遭人迫害……当然,也有些因功成名就而变得目中无人、刚愎自用的,因而遭了这般结局……”

“噶呀——”一声,两人齐齐扭头。

宁王大人的侍卫张锦推开门,却不进来,只拿眼睛斜着吴杰道:“吴太医——王爷有请!”

吴杰反握了一下拽紧他手的不安的小兔子,替他盖上被子随张锦去了。

占地五百亩的宁王府,碧瓦朱檐、金铺屈曲,白日里金碧荧煌,夜晚却格外地阴森可怖。月光斜斜地照进窠拱攒顶、中画蟠螭的承运殿,这琼楼金阙的城中城,在此刻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座囚笼。

宁王朱宸濠立于殿中,跟前站着两排虎背熊腰气势汹汹地护卫。

左长史刘卿也在,更不寻常的是,连典簿、典乐、典仪、典膳、审理、奉祠、库大使这些平日吴杰只打过照面的王府内供职人员也都于今晚被从被窝里挖出来欢聚一堂。众人的视线在吴杰拾级而上入了大殿时齐刷刷将吴杰射成只刺猬。吴杰纳闷地跟着张锦走到众人跟前,张锦忽地停下脚步,对身旁的护卫使了个眼色。那护卫回身托出个盘子,盘子上躺着一尾鱼。张锦对一旁的典膳宋慕道:“你说!”

典膳宋慕年过半百,经常与吴杰凑在一块儿研究菜色钻研厨艺,颇为投缘,拒不合作。

张锦撇了撇嘴,对宋慕身旁年纪轻轻的副典膳道:“那你说!”

副典膳刚入王府,一心想要出人头地,立刻便上前恭敬道:“今申时,小的正将这鱼刮鳞剖腹,却见其腹内藏有一蜡丸。”

吴杰立刻醒悟这唱的是哪出,将视线从那只瞪着自己的死鱼眼上移到了死鱼隆起的腹部。张锦满意地看到吴杰盯着鱼肚出神,心道他定是做贼心虚,大步流星地走上前,从鱼腹里抠出那颗拇指大的蜡丸。蜡丸带着股鱼腥味,且被浸泡了些时日,但蜡丸表面刻着的“杰”字依旧清晰。张锦举了蜡丸,让众人一一看过,随后到了吴杰跟前:“王府上下,除了吴太医,似无人名中有这‘杰’字。”

吴杰颊上一对酒窝:“张大人所言极是。”

张锦眉间一皱,总觉着吴杰如此坦然似是有诈,但转念一想,这吴太医工于心计,说不定心中越慌乱面上越波澜不惊。于是转身向朱宸濠道:“恳请王爷明察!”

两旁的宫灯将朱宸濠脸上染了一层青黄的铜色。许久,方点了点头。于是张锦让人取了段烛,点燃了将蜡丸靠近。蜡丸渐渐融化,一滴一滴的蜡油滴在地上。须臾,融了半边的蜡丸里露出了一角白。张锦小心翼翼地将那卷成一条的纸片抽出来,刮去上头的蜡,迫不及待地展开了细看那所谓的“密函”,看着看着,脸色便变了。

本来还偷偷打哈欠的众人被张锦这模样勾引起了好奇,都伸长了脖子想看个究竟。宁王大人没了耐心,上前一步夺过还在发愣的张锦手中的纸条,只见上面潦草一行。宁王大人看完后脸色不比张锦好,将纸揉成一团扔地上,瞪了张锦一眼后拂袖而去。

“这必定是他们的暗语啊王爷!”张锦叫苦不迭地追出去解释。

众人面面相觑,唯有吴杰笑容不改,弯腰拾起那纸团揣进袖里。

要说此事的缘由,还得从徐霖与正德相遇后的那一日说起,那一日,江彬依旧未打探到叔父江梓卿的下落,闷闷不乐地琢磨着仿制大炮的构图,正德皇帝见他如此,生了恻隐之心,便逗趣道:“左都督可知自己天赋秉义?”

江彬瞥了眼扯皮的正德皇帝,勉强摇了摇头。正德皇帝轻咳一声,命内侍拿来个笼子,笼里一只小灰鼠。正德皇帝将笼子举起来,指了指那小灰鼠的私处:“公的。”

随后又下令内侍和锦衣卫齐齐出动,在一个时辰内抓来十几只老鼠,随后端着笼子指给江彬看:“都公的。”

随后从第一个小笼子里抓出那只小公鼠举到江彬跟前:“天赋秉义。”

说罢,将不断挣扎的小灰鼠放进了第二个满是公鼠的笼子。

一瞬间,躁动的公鼠都静默了,下一刻,则齐齐眼冒绿光地扑向了角落里那只瑟缩的小灰鼠——争相与之交合。图纸被江彬蹭得飘落在地上,天赋秉义的左都督愣住了。故而,吴杰收到的纸条上唯一行字——“世上当真有生来便令公鼠妄图与之交合之公鼠?”

几日后,江彬收到吴太医遣人送来的一封信,信中大致意思为:鼠类大都靠气味辨别是否发情,故而事先找棉球之类于发情雌鼠肛周收集气味而后涂抹于公鼠肛周,其他公鼠便会将其错认为发情母鼠。

这把戏还是当年吴太医教正德皇帝的。江彬在收到信后不久,便称偶感风寒怕传给正德皇帝,马不停蹄地回宣府找王继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