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沟通,似乎又解除了吴为心头的焦虑,是不是自己心性多疑,其实本来也没有什么,组织上并没有不信任自己,一旦顺利些便又春风得意,走路又有些飘飘然起来,遇到点挫折便垂头丧气。只是意识到职场信任是重用提拔的开始,丝毫没有意识到别人会盯着你、领导也会防着你,会用各种方式考验你的忠心。简单地把领导看作是党,党便是马列主义,想象领导就是想把工作干好,没有私心杂念,群众也把活干好,改善生活。思想上习惯地把工作表现与阶级斗争联系起来,用阶级眼光看待工作表现,用阶级斗争办法处理工作问题。

看上去本来就一脸沧桑的陈守贵坐在那里愁眉苦脸地说道,到了冬天烧柴都拉不回来,外边又没有门路,再拉不回来还不得丢了,咱们离开集体就完了。

吴为马上笑道,谢谢你,你看,到土围子去看我,现在又来这里看我,那些男同学怕伤害我的自尊,都不到这里来看我。

吴为家在镇上所住的地方是镇中心,公社领导的家就住在那几排房子里,桂芳就常同那些干部家属唠嗑。过完春节吴为又赶回土围子干活去了,桂芳这回着急了,特意到公社樊主任家把吴为工作的事情说了,樊主任听说吴为在土围子自己做饭的情节,非常同情,马上说正好邮政所找他着急要人,所长常常顶班当邮差,干脆就把孩子招回来先干着。樊主任第二天早上一上班就把邮政所的所长找来,你着急要人,有个年轻人在土围子干活,生活非常艰苦,还自己做饭,他母亲跟我说了,你去把他带回来当邮递员,我和土围子打个招呼。

吴为笑道,好啊,我知道你会有出息的,好好珍惜这样的机会,如果有可能再出去学习学习就更好了。二人边走边唠不知不觉就到了屯里。

吴为被回乡的想法激动起来,便想激动别人,想象让别人也跟着激动,兴许在同学中间说不定能够产生带动效应,带动是没有却产生了小小的轰动。他没想到,人们已经从特殊时期初期那种头脑发热状态中冷却下来,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已经褪去革命行动色彩,自己不吃红本粮也有些无奈成分,但自己一主动加活跃,便淡化了无奈成了师出有名的积极勇敢行动,也自然不会有想象中的热烈回应。

顿时引起同学们哄堂大笑,七嘴八舌地说,可别跟吴为谈论这些,说不过他,再说下去有人就要出丑了。这样的谈论传出去一时成为校园里的笑谈,同学们见面互相打趣,你没有与鸠山花姑娘干活去啊?

宋柔又出身于城里的干部家庭,她的父母是城里的下放干部,带着宋柔的两个哥哥一个姐姐来到河边镇。农村人就是农村人,象被铁板焊上了一样离不开土地,企图自由离开者叫盲流,有离开的一旦发现会被遣返,可城里人却常常莫名其妙地由于种种原因不幸地被弄到乡下来,宋柔一家的不幸却成就了吴为的幸运,人间对有些人的不幸与对另一些人的幸运就这样不经意间奇妙地搭配胶结在一起,幸运与不幸的奇特搭配,是幸运把不幸转化为幸运,还是幸运因为与不幸结缘变得更加不幸,充满了变幻莫测。现在的吴为就开始落在了幸运的一端。他与梅媛因为梅媛不幸地辍学失去了相知相结合的可能,现在吴为却幸运地与宋柔同班,又非常幸运地坐在宋柔的后桌。

桂芳是个助人为乐的人。自己乐时帮助别人给别人创造欢乐不稀奇,自己心情好了愿意做成全别人的好事并不难。自己心情不好遇到闹心事烦心事还能帮助别人度过难关就非常可贵。桂芳的助人为乐就是难能可贵。这边帮助大嘴秀媛婚事热闹了几天,自己家里是一团糟,正为吴全的婚事着急,又赶上吴亮被学校撵回来,一对新人知情后更加感激大妈。

吴亮全家都非常看重他的婚事成败,具有了多重象征意义,不但超越了一般的门第观念,而且超越了城乡、工农之间的障碍,尤其是意味着全家从老大吴全不幸婚姻的阴影下解放出来,这件事情的成功将意味着全家地位的提升,城里的凤凰要落到他家受到的是空前的鼓舞和激励。这使吴亮的想法变得更加执著,更加渴望成功。可是,吴亮与童慧的结合,所遇到的障碍大大超过了两个人的想象。在吴亮家的亲家聚会,一方是兴高采烈倾其所有的张罗,能够摆上桌的土特食品摆满了一桌子,另一方却是多云转阴。童慧的父亲看到吴亮家的状况更加气上心来,一家人就住在那么一个小屋,南北炕,没有条件盖新房,送不起彩礼,拿不出像样的装饰,为婚礼只是打了一对装衣料的箱子放在北炕,拉上炕帘就是新房,为自己的姑娘嫁到这样的人家感到难堪和耻辱,勉强装出笑脸会过亲家。到了接亲的那一天,出现了令新娘子万分痛苦的场面,就在童慧痛哭着告别父母弟弟妹妹走出家门那一刻,童慧的母亲毕竟心疼自己的女儿,担心姑娘从此受苦受累落入苦难的深渊,面对亲骨肉的离别禁不住泪水洗面,老童却非常恼火大女儿的一意孤行,下嫁农村丢尽自己脸面,眼看着姑娘要离开家门,脸色冷冰冰地说,你要走可以,把表摘下来!童慧一听大脑霎时出现一片空白,也不知如何摘下手表如何走出家门又如何上的火车,幸亏吴亮就在身边,一路搀扶着她,边劝慰道,不要上火,老人家的态度可以理解,慢慢一切都会好的。暗暗在心里发誓要让童慧过上富足的日子。

那里的土质好种什么丰收什么。吴老幺信奉的是给谁认真干好好干人家都不会亏待自己。他一直在崔姓地主家干活,崔姓地主也很会用人,在吴劳模的精心侍弄下每煨熟一块土地,地主便会给他换块生地,吴劳模与土地结下了深厚感情,每离开自己精心侍弄过的熟地,都会象告别亲人友人那样割舍难离,象离开自己的孩子那样痛心难过,他趴在自己耕耘过的土地上痛哭,然后跪在地上虔诚地用双手挖起一捧土放到备好的一个筐里,如此下去,他用来装熟土的专用筐已经装的满满的,那筐土已经成为他对土地热爱的象征,他会经常眼泪汪汪地望着那筐土,会渐渐地在脑海中变成一片属于自己的土地,又由土地不知不觉地幻化出自己一家老小的生计、幸福和欢乐。可他知道这只是梦想,梦想也是寄托,随着筐里土的积累,他对土地的热爱也在积累着,逐渐变成越来越强烈的渴望和期待,他在想象着、渴望着、幻想着、期待着能够有属于自己的土地。

第十一章精神炼狱

这天晚上,小马的表哥刘仁杰跟车到外县拉农副产品,傍晚开到河边镇抛了锚,苦于找不到休息的地方,恰好在街道上碰到了吴为,吴为就把他们领到了社办办公室就在那个炕上休息,两人亲热寒暄一番,彼此问起近况,吴为特别想通过他了解市里工厂的最新动向。

刘仁杰说,我们厂长经常出去开会,回来讲,社会上到处都有这样的风气,按酬付劳,惟恐比别人多干一点,比别人少挣一点,磨洋工,能闲着就闲着,任凭你当官的去喊叫总是借机会清闲自在,都养成了大爷脾气,说不得碰不得。这是经营管理方法有问题。听说有的厂子开始采用经济手段。有个电业科,为了修理下边基层单位送来的变压器,需要把放在院子里的一些变压器集中到修理车间,以前派的人是尽力而为,靠自觉,能抬进去多少就抬多少,没有丝毫强制。但劳动效率极低,四个人一天也就抬一、二个吧。车间里搞修理的也是如此,磨磨蹭蹭不出活。这次用了经济手段,每抬一个5块钱,还要按照百分之二十提取归厂子,四个人一天抬了28个,劳动效率提高了十几倍。这次四个人累的筋疲力尽,心情却很舒畅。过去为什么不让发奖金提成,是把个人追求物质利益当作资产阶级的东西来批判,完全排斥了个人物质利益原则,嘴上讲按劳分配,实际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实干的憋气又窝火,磨洋工的在那里幸灾乐祸,占了便宜不说,还在那里冷嘲热讽,说风凉话,看你们假积极,一点好处也捞不着,真是挨累受苦遭罪没好,认干实干的看着厂子一天天败落下去,心里干着急。吴为听了兴奋起来,看到希望。现在看吴为如何面对翻砂这一关。

吴为刚到了翻砂车间,何师傅就来了个下马威,你能不能解决我的思想问题?我就是不能支使人,也不想支使人,也从未支使过人,就想自己干好工作就行了。吴为不知如何回答,自己却渐渐进入到复杂的想象情景之中。要调动师傅积极性,要让师傅认清形势,看到工业办的条件,尤其是四人帮的罪恶和华主席的伟大功绩,这样去启发他比较可行。因为师傅平时的言行,充满了对的怀念、对华主席的热爱、对四人帮的憎恨。师傅的想法是,过去未干过,无经验,怕干不好,干不好有责任,年岁大了,干也没啥意思了。根本是没有劲头,与现领导不和。吴为想,自己能带一个是一个,能带两个是两个,却缺乏勇气和胆量,师傅今天不在,为什么不能领着干,跟着干的有一个,也要干,不跟着干的,不能解决的暂时放到一边。干总比不干强。你要想为大多数人服务,谋利益,就要多想问题,善于分析矛盾,需要掌握观点、方法,就是为大多数人谋利益的观点、方法。

组织要求吴为协助搞好翻砂车间工作,可翻砂车间没有活,没有定型产品,人员劲头不足,情绪不佳,成为消极因素的活动场所。按照现在的干法,即使有了定型产品也难以干好,因为有些人就是成心设法的不想干好。每天人员散散漫漫,没人抓,跑东跑西的人不断,出工不少活计干的不多。比较起来,翻砂最差。师傅自己还挺满足,一月开两炉就行了。吴为越是观察越是没了主意,处于束手无策地步。如何办?找师傅谈?一想,人家让你拿活来,或者帮助解决生活困难,一想自己也解决不了难免尴尬也就罢了;向领导反映问题,一想出现的这些问题也对社办方向产生怀疑,反映问题的念头也打消了。自己干,干来干去也泄了气,失去信心。遇到困难躲着走,碰到问题装看不见,听到消极议论陪笑一笑,干活时再多出一些力,群众关系又要好了,重大原则问题在眼前溜掉了。

何师傅和大家闲唠时也讲自己的思想,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大家干的都挺好,领导说我们劲头不足,我说翻砂的都是新手,不熟练,怎么让大家快干?要是三五个月之后大家还这样干,我也不能让啊。我就不知道把车间搞好,我脸上也光彩啊。但是不行啊,不允许咱们那样干啊。先让你们熟练,掌握基础知识基本要领,以后才能要求快、好。一个刚上学的儿童,你能让他去写咱们才能写的字、算的数吗?领导把我找去说我们最差,就是不客观。何师傅刚说完不一会儿,大家象往常一样闲谈起来,副组长说,走吧,干点去吧。何师傅却阻止道,赶趟,再呆一会儿,再呆一会儿。他总是不那么热心,情绪是下降的,信心是不大的,劲头是不足的。

何师傅给大家讲翻砂要领道,翻砂注意三大项,造型、炼铁、浇铸。吴为插话道,我向师傅提个问题。何师傅拦住道,你可别问了,我落后,我听不进去。吴为诚恳地说道,我问的是我个人问题,我没有很好地协助你工作。何师傅说,他们就说我劲头小,把大家没有带好。他们不知道翻砂不象推土、扛麻袋,有力气使力气呀。不是一下子好,说扛五十斤一扛就走了,翻砂有技术性,干好得有个过程,谁不想往好里干,谁不知道往自己脸上贴金呀,可就是不行啊。人家不是这样要求啊,一个劲让干,我也心思,怎么这样干,还说没干好?见面就脸一拉,不是好脸色。领导就是不要这个熟练过程,硬逼,那还行吗。我就这么大能力了。吴为一听师傅冤屈的神色,也同情地叹了口气,心想师傅身上压力也不小啊。要搞好翻砂,领导必须改变对待何师傅的态度,改变主观主义方法,就能够调动他的积极性。不忍地想,有的人年岁大了,师傅也不好张口支使,抓思想工作又没有那么能水。师傅身上有积极因素,不然他不会累成那个令人心疼的模样,顺脸淌汗、走路打晃。可他就是过不了管事支使人这一关,人又偏偏不自觉,这不耽误工作吗?自己本来刚刚打算向领导建议改变对师傅的主观主义态度便可以搞好翻砂。吴为对何师傅渐渐产生了深刻复杂的感觉。在一起劳动时间一长,何师傅夸吴为的时候渐渐多了,说他机灵,手巧,干啥象啥,做模型一看就会,不象别的徒弟笨。吴为很快能够参与砌高炉的炉体,堪当重任,尤其表现还很勇敢,开炉了,铁水口堵不上漫天火星飞溅,不怕烫伤,他拿着工具冲上去象堵枪眼一样。只有一点不好,就是怕脏。吴为听人说,翻砂工的肺子都是黑的,在做好的模子上刷铅粉还好没有粉尘,拿着个铅粉袋在做好的模子上抖铅粉便满屋粉尘,等到浇铸好的产品起出时,更是粉尘灰尘密实的让人透不过气来。吴为便用棉花把鼻子塞上,何师傅看了说他干不长这活,因为讨厌这活。这样也使何师傅对吴为在感情上产生隔膜,说他并不热爱此道。许多有经验的人对吴为说,对待事物采取冷淡态度,就是立身之本,言外之意,自己太热情了,什么事情都想参与,参与来参与去弄得自己一身不是,也没有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