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杨铁心匆匆而过,他都没有看清他的面貌。其实他无论对完颜洪烈,还是对这个从未谋面的杨铁心,心中都没有一丝父子之情,毕竟他的两世年龄加起来,同他们也差不了太多。但是,包惜弱从小的爱抚关切已经让完颜康把她当作要尽孝的慈母,而她心心念念的丈夫,此时就在面前啊。

洪七公见两人一言不发,便说道:“你们两个娃娃,嘿嘿!是从家里跑出来的么?小小年纪就学人家戏文里那套,不好,不好!”

“钱和真经还是随身带着的,但是我的刀在鞍囊里。”

那两人早已面露怯色,借机跪地求饶,“女侠借马是荣幸,荣幸,小的们错了,大错特错。”说完就上马想溜之大吉,那女子哼了一声,把马鞭啪地一甩,那两人倒也乖觉,立刻滚下马,喊着“请女侠笑纳”,把马留下撒开脚跑了个没影。

众人都熄灯安歇,完颜康却因打坐练内功,加上心存防备一直未睡,忽然听街边更鼓远远地打了三下,接着便是一阵痛苦的马嘶和近在咫尺的慌乱嘈杂的脚步。他长吁口气,心中竟有种终于等到了的感觉,于是带人掌灯前去马厩,只见马夫跪在地上不住声地求饶,方才满脸堆笑迎接他们的驿站长此时气得面色紫涨,哪里肯听人辩解,抬脚就把马夫踹倒在地。

少林寺对完颜康来说,也算是故地重游,他曾经去过因商业化遭人诟病,并且成为旅游胜地的现代少林,那威严古刹沧桑塔林仍然气势十足,但如现在这般住进来,日日吃斋,佛堂读经,晨钟暮鼓地生活还是头一次。

完颜康见状也不由得感叹,就算同为穿越,命运也颇为不同,他这十年锦衣玉食,她却十分困苦,金朝不但以封赏拉拢部分部落,挑动内部斗争,收取大量贡品,还封锁边关限制贸易,其中尤以铁器为甚,从而遏制蒙古势力的壮大,因此草原上的部族生活得十分困苦,即使华筝贵为大汗的女儿,也难以见到这些古代的寻常事物,于是劝道,“我们先回府,休息好了,过两天我带你四处逛个够。”

“这倒也不至于吧……”完颜康一时语塞,“更多的是好奇吧,其实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地找到,如果找不到,就当出来开开眼界。”

你不姓杨么?李萍的话不停回响着,亦有个声音在回答,我当然姓杨!我的名字应该叫杨康!可是……从来没有人对他提起他的身世,十年一晃而过,日复一日中,他甚至都在怀疑自己前世的记忆是否准确……

身后响起一个冷冷的声音,“一时半会死不了人的。”完颜康闻言一怔,这才想起原来李莫愁这时间都站在身后,又听她语调颇为认真地慢慢说道,“你现在就走,让师姐留下,不然我就杀了你。”

完颜康心中叫苦,怎么华筝和她师父两个说走就走,把他留在这个小女魔头手里任她宰割呢?不过李莫愁说归说,也未见她动手,完颜康一面全力运功抵抗毒性,一面全神戒备她突然出招,一面答道,“那个,女侠,你我虽说是武林中人,也不能动不动就把杀人放在嘴边的。”

“我刚才就应该杀掉你的,就是师父骂也好,打也好,至少师姐不会走……”她越说越慢,似乎带了些许哭腔。

完颜康两世为人,竟也从未和这个年纪的小萝莉打过交道,她既然称华筝为师姐,那么这个未来的小女魔头怕是也不过十一二岁。见她说哭就哭,也十分头痛,又想到她一个小女孩孤零零地在这鬼地方,自己把人家同龄姐妹抢走,也确实是欺负了她。“你先不要哭,你师姐总会回来看你的,而且也会再有师妹的……”当然了,就是以后和你的关系不怎样而已。

李莫愁冷冷地打断他,“谁哭了?”

完颜康听了竟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他不敢懈怠防备,谁知李莫愁只是一直一动不动地站在墓门口,门外就是晶莹雪地,她娇小的身躯裹在一袭单薄的黄衫里,丝毫不忌惮门外的寒风朔气。完颜康想起来,古墓的人都是在寒玉床上修行的,难怪穿衣一点季节感都没有,这倒是个好技能,如果华筝再回蒙古,那就不怕腊九寒冬了……

正胡思乱想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有脚步声来,救命的瓷瓶递到他嘴边,他一口吞下甜丝丝的蜂蜜水,调息片刻,只隐约听到一些喁喁私语,大约是华筝在和师妹说些告别的话。

等周围静下来,那要命的痒痛也退去,完颜康睁开眼,看见华筝笑嘻嘻地站在他面前,脚边还堆着几个包裹。这回他才有空细细打量她:她瘦了许多,想必是古墓的伙食太差的关系,因为两人都在长个子的年龄,倒是没觉得身高有多大变化,只是她面色苍白宛如门外的积雪,一眼看去几乎认不出来。

“喂喂,发什么呆啊,难道毒傻啦?”华筝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完颜康这才回过神来,笑道,“你太狠心了,把我半死不活地丢这里,你那位可爱的小师妹可是差点要杀了我的。”

“不可能啦,莫愁她也就吓吓你,师父管得很严,不会让她自作主张的。”华筝丢给他一件包裹,两人走出墓门,华筝猛地捂住眼睛,“哦,不行,我不能晒到太阳,幸好是冬天,不然真的会晒化掉的。哎哎,我说真的,真的很久很久没晒到太阳了啊,觉得好刺眼,而且好像已经开始头痛了……”

华筝忧郁地望着天空,一手扶着太阳穴,另一手遮挡在额前,嘴角带着坏笑,隐约可见当日在草原上骑着马飞扬跳脱的模样。完颜康放下心来,大笑道,“还好还好,我还以为你真的要成了活死人呢。”

她继续用飘忽哀怨的声音回答,“我的东西你咋不给我带来呢,伞,面纱……”

完颜康诧异道,“难道真要大冬天的戴那些东西?”只见华筝表情认真地点点头,“行走江湖要想让人能认出来,要么有独家武功,要么需要特殊的体貌,像我们这种武功平平常常,也没有在手上装个铁钩子的,就只能靠奇装异服了来装装十三了。”

“你学了两年,不会武功还平平常常吧,要不来过两招?”完颜康说完,便同华筝拆起招来,只见她穿着纱衣,仪态娴雅,身姿优美,手掌翻飞宛如惊鸿游龙,果然这两年武功大进。看来在这个世界最重要的还是运气,上乘武功轻易不外传,习武之人拜得名师的机会寥寥无几,捡到武功秘笈更是难上加难,只是不知道,若是将那九阴真经刊印个上万份出去,会是个什么结果?完颜康避开她斜来一掌,却见衣袖翩翩中似有一点血迹,便停下问道,“手臂怎么了?中暗器了?”

华筝低头看了看,噗地笑出来,“你猜这是啥?”

完颜康看见她雪白手臂上一点朱红的痣,也忍不住笑出来,“守宫砂?”

“搞笑吧,传说中的处女膜的桌面快捷方式。切,肯定是骗人的玩意,主要是起心理威慑吧我觉得,机理根本说不通嘛。”完颜康挪揄道,“有没有效果是不是骗人,试下不就知道了?”听到这句,她轻轻抿了下嘴唇,似乎十分不悦,却硬是绷出笑容来,“谁信啊,看我明天就洗掉。”又岔开问到,“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我们先去长安吧,然后不回中都了,直接往江南去。你不是一直想看长安什么样么,上次直接被洪七公带到山上,这下可以好好逛逛了,不过别抱太大希望就是了,还不如中都好。”华筝点头道,“那是自然,现在又不是唐朝。”

一路上用轻功奔驰,倒好像比骑马坐车还要快,待两人在路上稍作小憩,完颜康便问起准备去桃花岛的事情。华筝摇摇头,“这个比较难了。你师父是只嘱咐你探访几个师叔的下落,并没有跟你谈起桃花岛的情况对不对?”

“是的,一不知道桃花岛要怎么去,二来,恐怕上了岛也进不去那些蕴含八卦五行的树林。”

华筝沉吟道,“奇门遁甲之术么,我倒是知道有个人精通此道,是历史就存在于这个时期,叫耶律楚材,你听没听说过他?”

“什么?耶律楚材?”

“那看来你是听说过了!”

“岂止是听说过。自从辽降了金,耶律一族就在金朝做事,他是辽朝开国皇帝耶律阿保机的九世孙,他父亲耶律履曾做过尚书右丞,不过早已过世,他母亲一直带他住在中都。你知道京城里的高干子弟嘛,上进的不上进的都混在一起,我跟他还算认得的。”

“呃哦~那他现在多大?”

“他和我同年,所以就算对奇门遁甲之术有兴趣,恐怕也只有个皮毛,更何况,我并没有听说他有这个爱好。”

“诶?哦……那?可是,呃……我算算啊……”说罢华筝屈着手指不知计算啥,蹙眉沉思了许久,显然思绪纷乱。

完颜康打趣道,“也有你记不清楚搞不明白的事儿了?”华筝瞪了他一眼,托腮发起呆来,不知飘到哪里去,半天说,“其实你知道吗?这段历史我专门研究过的。”

“你不是学理的么?”华筝白了他一眼,“就不许我有爱好么?射雕与历史的契合还有不符的地方,我专门考证过的,”完颜康忍不住打断,“你考证这个干嘛?”华筝摊了摊手,“打算写小说。”随即又叹气道,“我常想,是不是因为我琢磨这个琢磨多了才来这儿的,但是你又138看書网的情节一窍不通,所以觉得奇怪,诶你到底是为什么来这里的啊?”

为什么来这?完颜康心中苦笑,这我怎么可能知道。

两人到达长安时,城门已关,两人仗着艺高人胆大,找了处较矮的城墙翻了进去。此时夜色已深,停了半天的雪花又簌簌飘落,此时并没有很严格的宵禁,但夜晚依旧是寂寥无人,只有巡街打更的灯笼和梆子声在移动。

华筝突然说,“果然还是有武功好。”就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不过完颜康正心有同感,“是啊,居家旅行杀人灭口之必备良品啊。”

两人在黑漆漆的长安街头闲逛,“怎么都关着门?”华筝指了指路过的几见客栈,完颜康笑道,“这时候哪里还有客栈开,我们去驿馆吧,我包了房间,可以偷偷溜进去。”华筝轻咳了一声,“青楼肯定开着。”说完指了指前方,只见大部分的宅院都黑漆无光,只有几处光透红绡,暗影彤彤,恐怕便是勾栏瓦舍。

完颜康见她一脸好奇憧憬,扶额道,“少女,你不怕被卖了么?而且我们这个年纪,肯定会被打出来的。”华筝不理会他,已经跳起越过一个墙头,也不知道借道私闯了谁家民宅,嘻嘻笑道,“来抄近路。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么,去看看,去看看啦~”完颜康心想她也就看个热闹,看了也就马上觉得无聊,乖乖回去驿站,便跟在她身后几步远。

华筝在前面箭步如风,脚尖唰唰两下点地就到了一个院门前,那门前挂着两盏红灯笼,听上去也最热闹,只见她正要提脚跨过门槛,却突然呆在门口,回头猛招手,完颜康只好跟到门口也跟上,果然看见院里正闹得不可开交。

前庭黑压压站了一地的人,最中间是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子,一手叉着细腰,一手气势汹汹地指着几个穿着奇特绿衣的男子,红唇翻飞大加数落,顺带问候对方的祖宗十八代,说得又急又快,大意是指责几个人耍流氓不给钱。

那几个绿衣人脸红脖子粗地嚷嚷,“你这是黑店,一晚上就要五十两银子?当老子是冤大头?”那鸨母啐了一口,“呸,哪里来的土包子乡巴佬,这是哪里?这是长安城!你打听打听,你们给的那点儿钱,还不够打发要饭的呢!”

华筝笑得138看書网出来了,“原来还真有这种事。”完颜康也笑道,“这个价钱确实是被黑了,头牌花名也不需要这么多,那个老鸨就是看出来他们不懂行,才故意讹钱的。”

“可是你看那些人都是练家子,她这么骂,不怕他们动手?”

“一般的勾栏院都会养打手,她也是先掂量过这些人的斤两,吃不了亏的。”

刚说完,果然那几个绿衣人又急又臊,抄起兵刃来,对面也唰地排出一队彪形大汉,一看也都是练家子,那鸨母眉毛一挑,毫无惧色,“哎呦呦,说不过掏不起钱就想杀人灭口了是吧,以为我们这里就是吃素的?传出去也不怕被天下的英雄豪杰都耻笑了去,还有脸在江湖上混?”

一个胡子长长的绿衣人止住其他人,“谷主是派我们来采买的,不要惹事。”他像是颇有威信,其他人都收了兵刃,然后好说歹说,终于让那鸨母打了个对折,几个绿衣人掏了钱忍耻离去。只见每人肩上都挑着扁担,扁担下的筐上蒙着绣金红布,红绿搭配煞是鲜艳,又看他们行走方向,竟是要连夜出城的样子。

华筝突然“咦”的一声,拉着完颜康道,“跟上他们。”

“跟他们做什么?你不要逛长安了?”

“跟上没错,他们是绝情谷的人。绝情谷绝情谷,出了谷就立刻逛青楼,还真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