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登也很是不满:“名不正则言不顺,顶着屯田军的名头,士兵们如何肯用心操练?”

郑云鸣满口称诺,躬身行礼告退。

正说着酒博士又来催促:“二位来劝劝吧,杨差遣已经欠了咱们不少酒钱了,他要是再不走。我可真要挨掌柜的荆条子了。”

“都统不要推辞,这条才是最重要的。云鸣听说,将者军之胆,但是云鸣以为,队长是一军之魂。越是没上过的战场的新兵,越是突出队官队将的重要。我这一军根本没有半个有经验的士兵,这一百经验丰富的使臣都要充作队目来率领他们。别的方面一点都分不出来,云鸣还要自己想办法。所以这个要求绝不过分。”

帐幕中众人对望了一眼,这个计划实在是太庞大了,这种规模的解决办法,不要说是一州的长官不能决定,就连一路的军政首脑也不敢拍这么大的板。

要命的还不止这些。乱象丛生的矿山很快和周边乡里的居民们发生了冲突,大量无所事事的矿徒们下山来偷鸡摸狗,寻衅滋事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鄂州。官府却并不乐意干涉这些不法的行径,因为大体上,宋朝矿山的运作主要是由转运使司负责,而地方治安的运作则是依赖州府衙门。

“贴身护卫你我男女有别,怎么能同居一室?”

“原来如此,”郑云鸣心中突然有了一条计策:“我也随先生一起去发放军饷,顺手解决吃空额的问题罢?”

那领头的队官洋洋得意的挥了挥手中的马鞭:“你们这些南人,一天到晚正事不干,专会捣乱!告诉你们,爷爷是黄统制手下的军将,正要回营准备出征的!要是耽误了爷爷的军机,等蒙古人打来了砍了你们这些南人的脑袋,爷爷可管不着!”说着一声唿哨,带着大队人众扬长而去。

“切,身上还带着细甲吗?”少女稍微凝神静气,身子向路边稍稍挪开,避开了骑者正面冲突的锋芒。准备乘着敌人回马再击的一停顿的功夫,再次寻找捕杀的时机。

堂下亲兵队中一名身躯伟岸、面容刚毅的汉子挺身而出,泰然答道:“个中关节,大帅其实早已了然于胸,所以痛恨者,是为将者的德行在约束而已。”

估计曹友闻是逃不掉被灭的结局了,既然这样,趁此时机和将来十年里大宋前线的守御中坚孟璞玉搞好关系,赢得战斗力最强的孟家军的支持,也算是不错的选择。

“孤男寡女一路相随,于名节似乎不妥。”杜庶皱着眉头说道。

“老爷明察,小人真的是亲眼看到那厮在池塘里抛尸。”

杜庶却更是大吃一惊,问道:“你就是郑云鸣?京师的孙老师写信来说郑公的公子和我都在一个老师门下学习的时候,我还真有些不相信。今日一见,果然是仪表堂堂!”

等郑云鸣跨出店门的当口,那些凶神一样冲上去打架的兵士们已经狼狈万状的开始向店外逃命。冲在最前的毫无疑问仍然是那个队官。他臃肿的身躯以最快的速度冲在逃命的第一位,一面跑一面还回头怒骂道:

他左一个汉人,又一个报胡,又酸邹邹的拽文,那红脸汉更是气的一部焦黄的胡子乱颤,喝道:“我毕资伦不过是一个打零工的没用的人,是皇上器重我的本事,把我放在征南的行伍中,屡立战功,才有了都提控的地位,我的富贵皆是陛下赐予的,似南朝皇帝这般对我没有丝毫恩德的,就算是汉人便又怎样?就算史书将毕某的事迹记载了下来,毕某也丝毫不会有愧疚,只有大大的自豪!”

“近来洞庭多贼匪,江上盗贼频出,你上任的安全却是一桩事情。”

“你就错了,他把你比作王介甫。”

众官又是一阵议论,当着圣驾的面拒绝御赐官职,这不是一般的勇气。若是皇帝一生气,问你一个抗旨之罪,岂不是求清名不成,反而吃了大亏?

“宜叔休要慌张,一切有我,”郑云鸣毫不犹豫的就把职责揽了下来,随即声音升高了一个八度:“大家都不要慌!我是郑相公第三子郑云鸣,一切听我调配!”

相府门前早已经摆开来香案,焚香散花。郑清之带着数位夫人,一众子嗣,以及府中效用使臣、相府军士等沿门侍立多时,这是看得圣驾到来,慌忙在郑清之的率领下跪倒磕头,迎接天子到府。

好在禁中也明白一整台繁复无算的皇家礼仪,就算是这些以礼教称名于世的大儒也难以全部了解,所以每次皇帝垂顾臣子府邸之前,有一道必要的程序,由内廷派出中使到蒙受天恩的臣子家中,亲自指导如何接待天子的种种规矩细节。

“不光是这样。”王登说道:“昨天总管已经发布了招军的原则:

第一必须身体壮健。第二必须朴实敦厚,第三必须能吃苦。

只有符合这三条的人我们才会招募为军士,有一条不符合的,一概不用。”

“除此以外,如果有平日里惯于行为不端、品行下作之人也一概不收。”

自唐晚期以来,中xx队里逐渐发生了一个变化,就是抛弃了以身家清白的良家子作为主要兵员补充的原则,大规模的采用以恶少为主、间杂蕃族的身份低微的人群作为军队兵员的来源。这种措施在藩镇割据的时代可以短期提高军队战斗技巧,军队规模扩充也比较便捷。但从长期效果来看,随着军队成分的改变,军队的文化和社会地位也在悄然改变,终于导致了五代时期军队战斗力的全面弱化,为宋朝武功不振埋下了祸根。

郑云鸣意识到这种传统必须改变。

“身体强壮就有了参加战斗的基础,朴实敦厚者更能够听从主官号令,而吃苦耐劳,”郑云鸣指着招兵场上拥挤的人丛:“才能够保证他们熬得过艰苦的训练,成为一名合格的军士。”

王登接过话头:“除此以外,总管更命令我们查明每一名士兵的详细住址,了解清楚他的父母、兄弟、妻小的姓名,并由官府出具保文,将这些材料编造成册,最后成为士兵的档案。”

“这才是治军的正途啊哈哈。”陆循之满面笑容的走了过来:“似那些前线大将们,动辄招募不知背景的北方流民和残兵,就算个个骁勇也没有什么大用。治军之道只在乎一个诚字!武功可以练,但只有全军以诚相见,上下一心,才能够百折不挠!”

“陆翁,”郑云鸣说道:“各将的招募都还顺利吗?”

陆循之点点头:“我按照你说的,让黄州来的使臣们作为队官,按照你的原则自己挑选自己的部下。然后由儿郎们逐个和队官们谈话,让他们来挑选哪些队做自己的队伍。一旦全军招募完成,明日就可以向营地开拔。”

“很好。要确切通知各队官知道:宁缺毋滥。哪怕招不够数合格的兵士也好,绝对不能让一颗坏果子混进筐里来,败坏了一筐的好果子。”郑云鸣转向许世清说道:“许丈,我军务太忙就不能自己招呼你了。您在这里好好休息,稍后招军事毕咱们再好好相谈。”

“慢来慢来,小老儿还有一事相求啊。”许世清说着用手一拉身后的年轻人,那年轻人就势扑倒便向郑云拜了起来。

“小人是这鄂州阳新县三老乡清源里人士,姓任名雄威,”年轻人趴在地上规规矩矩的说道:“听到大人正在招募兵丁,我生平有些拳脚功夫,愿意投效大人部下,为国家冲锋陷阵!小人父亲任甲三,母亲任薛氏,下有一弟一妹,小弟任雄杰现在乡学念书,小人从小规矩守法,都有里长乡绅可以证明,请大人一定让我军前效力!”说着磕起头来。

许世清也对着郑云鸣和陆循之拜了一拜,说道:“这任大郎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家中身世很是可怜。他家当家的几年前被军队抽了壮夫,结果前线失利,他爹生死不明。他那时候只是个半大孩子,只有十一二岁咧,就挑起了家里的担子,除了田里劳作之外,还抽空到鄂州码头上帮着运矿石铁锭,挣了一点钱除了奉养母亲之外,还供养弟弟上私塾读书,这等孝悌的孩子,小老儿想着郑官人一定是用得到的。”

郑云鸣走到了任雄威面前正色问道:“你叫任雄威?”

任雄威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正是小人。”

“我不能准你的要求。”

任雄威急道:“小人”

“你以为当兵打仗是混日子吗!”郑云鸣提高了嗓门:“或许在别的队伍里,你认为当兵是条不错的出路。饷钱可以奉养母亲,供弟弟上学。但是我告诉你,土龙军面对的正好是敌人进攻的要冲!如果你投入我的军队,面对的只是无数次战场搏命的机会!如果哪次你不幸被鞑靼人砍了脑袋,谁来奉养你的母亲,谁来供你弟弟上学?你是要我被你的家人咒骂一世么!军队可不是用来安身养命的地方!”

“如何说着还发起火了?”陆循之上前说道:“你叫任雄威是吧?这样,我写一封信给湖南路的岳麓书院,你叫你弟弟带着这封信去上学,所需一切费用都免去了。书院还供应你弟弟的衣食住行,你看如何?”

任雄威一时语塞,平生还没有人对他这样善待,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郑云鸣一把抓住陆循之的手:“陆翁,你这是在害他。”

陆循之淡淡的看了一眼郑云鸣:“我是在害他,官人又怎么说?”

郑云鸣叹了一口气,转身吩咐宪儿:“记着提醒我,每月从我的薪俸里留一部分出来,寄给鄂州阳新县清源里的任薛氏。”

任雄威不敢说话,只是一面流着眼泪一面叩头。

郑云鸣摇着头叹息:“不要以为我们是在做善事,任雄威,我们这是在为国家买你一条命。陆翁的意思我很清楚,一个人若能孝敬父母,友爱兄弟,又何愁他不能为国家奉献忠诚?所以我和陆翁用一点钱粮挖断了你的后路,你的母亲、兄弟都有了妥善的安置,你就只剩下一条路,就是粉身碎骨为皇上尽忠!这条路上你若是后退半步,不但对不起朝廷,也对不起你娘和弟弟,懂了吗!”

任雄威一面哭着一面大声应道:“小人愿意为皇上和大人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罢了。”郑云鸣对王登说道:“收下他,作为我帐前亲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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