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全州在哪?好远呢!”,曼云故作为难地皱了皱眉,轻声道:“你要去玩,阿姐会好久好久都看不到你了!”

周杨的妻子林氏也领着儿女向着妯娌和兄妹再次道别后,缓缓地走上了登船的行板。

被安排守着燕州城的杜老将军听到前线消息吐了血,却又赶上了瀚**队反扑攻城。

种在最里圈的是从南疆移来的“毒”草,不过两亩。由周显指定着一位可靠的老仆伺弄着。老头儿无家无口,带着两只大狗自就住了看园子的小屋里。

十年同船,百年共枕,也许在前世的前世也曾修过了数百年,但夹过了还残留在记忆里的二十年,船漏了,枕凉了,对着故人,曼云只尽力地去视而不见。

正抱着小周恺玩儿的徐羽,正小声而又认真地教着快一周岁的周恺说话。

分给五房的船与船行,在外人眼里是周显对早逝五子的怜惜,但周家人心知肚明,这是老周显专门给中了香零之毒的曼云又添了一份嫁妆。有旧事新规压着,周家人大都对此无有任何异议。

高氏泪流满面地伏下头,道:“儿媳愧谢父亲的厚爱了。蕙娘无德无能,不敢承此大任。但请父亲准了媳妇的别居之请。”

“师父……”,看着徐讷作势要走的身影,曼云惊慌地高喊一嗓子。

周夫人冷笑道:“周世荣,你病了,也该歇下享着晚年了,儿孙事就少操些心!若为那小杂种入族谱事,要找由头责罚松儿的话,也就免了吧!成栋所为。皆我授意。我不比你,会拿了个杂种孩子当了亲孙,金玉似的疼着。我谢琬就是容不下我的后人中有胡人脏血混淆了血脉!”

……小杂种应当不是五弟遗孤。”

“四爷来了!”,周贵安扬声唤着。向周檀打着招呼,更是通知着院里的人。喊完了,他也没理会周檀,自顾自地接过男仆手中的灯笼走在前面。

这一次上宗谱,阿爷也应了四伯之请,将五姐曼音记在了四婶闵氏的名下。对于原本是四房唯一嫡女的四姐曼妍来说,是会觉得有些难受了。周曼云了然一笑,小身子往后靠靠,把自个儿整个藏在了黄花梨的椅圈里,不露痕迹地打量着室内的众姐妹。

“可能师父真的喜欢极了恺哥儿。”,曼云轻声应道,眼睛直盯着正给弟弟麻利地装上衣裤的师父。发愣。前世的徐讷,从未娶妻生子,卖友传闻再兼死得诡异,让人觉得他阴森可怕至极,可现在眼前的师父让人觉得温柔得吓死人。

曼云和周慎一齐发出了声尖叫,再接着,不约而同地用小手掩住了嘴。个头差不多的堂兄妹两个动作几乎相同,而且遮了口鼻。单看眉眼,居然有着七八分的相似。

有些事,曼云比大人们知道的清楚,只是没法说出去。师父开始给阿爷服用的药,她尝过,毒性不弱,阿爷是担心着自己有个万一,办不好周恺的事。所以才一心求快。而按着前世的印象,她更是觉得,阿爷这样把钱财舍到族中。比之祖母卖地卖铺喂了张绍雄那样的贪狼要强出百倍。

蒋氏也才拉着杜氏的手哭过,待泪抹尽了。就直接开门见山,道:“小妹!我这次来,是先见了亲家公公的。他跟我讲了你们娘几个的境遇,听着话意,他也有意思让孩子们跟着你回燕州,可能是觉得那儿讨生活的外族多。对恺哥儿来说日子会好过些。但,我已直接在他老人家那儿推了。”

从那天一起喝了老酒就开始给云州商客打杂的余三,联系着这几日的市井传闻,细琢磨了下。点头应道:“看着个头,打扮……应该是小周府五房那位姑娘!”

哗然声向四下扩散开去。更引了一片义愤填膺。虽说围在这儿的人,论起根来。一个个都旁庶得不知到何处,但不妨碍他们维护正统嫡枝的心意。

半山别院门前的两棵古槐已越百龄。正抽着新芽的无数枝杈相叠着影子,给院前的地上覆盖了层浓浓的晦色。而在树影之下,正跪着的周松僵直着身子,带着一道疤痕的脸颊上,满是戚色。

“娘子!”。周柏坐在了高氏身边,轻声问道:“我刚从外面回来,听说五弟的那个孩子有些不妥?”

“要不都说否极泰来!周家也是运道好,虽说现如今一家男人都丁忧在家,可他们那个死了的五爷当初居然救了当今新册的太子爷,看着后福不浅!”,高大的胖商人咽了一口酒,脸上带上了薄醉的红晕。掩着心底的嗤笑。富贵险中求,为官,为商。都一样,说来当官的,反而还要更狠些。

船上挂布钱是行舟的规矩也是一道不用明讲出来的保障。

痛痛快快在祖父的面前哭过一场,曼华的精神反倒好了许多,伴着放松的面容,布衣荆裙的打扮也显得清爽怡人了。

杜氏的手冰凉,仰躺着的她双眼直勾勾地望着空无一物的房顶,面上一片平静,仿若无悲无喜。

心底更深的惧意,杜氏藏着,不敢出口。周曼华服毒的事情,直到现在,高氏还不知情。

“留给自己的毒?”,曼云住了步子,停在了小径上。

佘通余。同蛇音,是南召乌蛮语义翻音,已行用了百余年。而他的名与字是启蒙汉师所赐,依足了汉家规矩。

虚言冲着两个年轻女子所在的方向挑了挑眉。

“白露,嘀嘀咕咕地跟云姐儿说什么呢?”。朱妈妈的腮帮子消肿了,大嗓门代杜氏问起话来更显利落。

“我知道,世家大族的女子若会医术,最多也只能在闺阁之中给身边人开开方子。”,曼云接过话。目光灼灼地看着虚言,她所求的也不过如此。

不走?坐在地上的女鬼也抬起了脸,眼中隐带了些希冀,望着谢氏,欲言又止。

可不想。逗留在丰津的周家人却遇到了一堆祸事,在遇到接应的柳贵后。他紧赶慢赶来了丰津,原本以为难劝的嫡母是巴不得早行,可一大家子的行程却卡在五房这儿。

想想白露护着小猫儿翻身上马的矫健身姿,再想想她带着孩子逃都不敢逃的前世。泡在浴桶里的曼云闭上了眼,掬起一捧水狠狠地抹了把脸。长长地吐了口气。此前她已故作好奇地应下了白露,再接着,她决定就懵懵懂懂地听大人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因为他私下与白露谈过,如果心疼女儿的将军知道杜氏现在的情形,肯定会让他们留在江南,守着周家的。那么在那几个心心念念要回北边的兄弟面前维护曼云的威信很是重要,因此不管是对是错,由小xiǎojiě**做出的判断,要支持去验证着。

彩霞的供述,高氏一直听得模糊,因为她早就因产房里的响动心生恐惧。她曾三次怀胎,可前两次的孩子或胎死小产或生下来没有站住,而生下周慎之后,也因产后出血大亏了根本,无法再孕。儿奔生,娘赴死,半只脚踩着鬼门关的生产,总会让她想起从前痛苦的回忆。

如果让娘选,娘肯定死撑着要孩子的。周曼云分辨着杜氏的细微动作,心下大恸,眼前一片模糊。

“她是银霞认的干妈。”,小满握紧了手中的弓,皱了皱鼻头,道:"那几个堵门的,死了才好!夫人还请了大夫给她们治伤!”

想来他对周家所谓的恩情,前世今生都一样,不是救命,而是“不杀”!

“我不怕!”,周曼云闷声问答着,眼睛又一次地落在了杜氏身上。

被堵死的门没去开,白露静听着外边的声音,待丈夫的喝声一起,迅速地推开了一扇窗,一个身影鱼跃而入,接着窗子又被牢牢地关上。

“六姑娘!夫人说不能擅开!”,应话的银霞腿打着颤,眼神儿瞟向了内室,让几个丫鬟婆子顶着门是周夫人的主意,她们不过是尽忠罢了。

“弟兄们,就是这家!给我杀!”,寂静的黑夜里,随着一声戾气十足的喝声,几只火把从周家的后花园的墙外扔进了来,一片火光凭空而起。

未时七刻,各自忙活了半天的几个杜家亲兵重又凑在了前院。除了还在外秘密找着道士的邢老四,还有北上去追杜玄风回来的另一个,从杜玄霜以下的六个相互通报了任务完成情形。

“还好你小子还记得当时是跟踪,不敢露了行藏,一上岸就跑了。虽漏看了她们咋回程的,但好赖没把你逮着。不然,你也得殉了周家xiǎojiě了。”,老成点的邢老四悠悠地讲着,末了还举个早年前,一个六品小官家,把家中失火后抱出xiǎojiě的男仆和xiǎojiě一齐又都重推进火场的故事。

周曼云霍地一下从床板上坐直,后背冷汗涔涔,静了一会儿,她环顾了下四周,认出了自个儿身处的还是周家内院西厢与娘同住的那一间。

约摸着早就已过了子时,现在已是七月初五。

不明究里的杜氏低头安抚了下曼云,犹豫着,没动地方。

周曼华的闺房安排在小阁楼的二层,冲到楼下也冷静下来的曼云犹豫地拍了拍柳贵的肩,示意着他放自己下来。

周曼云暗自检讨了自己突如其来的恶意,收回正牵着曼音的手,按住了此时正盘在左臂蠢蠢欲动的小蛇。

待曼云静下心打量起所在房间,才发现这儿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显然把她们挪到这儿的大人们事先仔细地收拾过的。

申时为哺。

起码,她们鲜明地以自己的名字活着,证明着在这世间的存在。

五岁的周曼云又一次从前世无休无止的梦魇中醒来,拥被坐起,冷汗涔涔。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惊恐地向已然熟悉的方向看去。黑暗中只能影影绰绰地分辨出另一张大床上杜氏掩在锦被之下的身体曲线,而紧挨着曼云的身边是小满轻轻浅浅的呼吸。

杜玄霜的脸色一寒,一个接到他暗示的年轻人笑嘻嘻地凑上前了,勾着忘语小道士的脖子,哥俩好似的把他拖出了门。

周显挥手,让人拉住了已然大惊失色,只想往儿子所在扑的高氏,只带着曼云一步一步向着三人呆着的溪边走去。

“云姐儿!你看你二伯是疯得要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吗?”,周显苍凉地轻声一叹,问向了充当着他拐杖的曼云。

秋日的花木大多透着清气,浣香渠畔少了往日的脂粉,也格外的清新。曼云和银子一样没有闻到过重的金石药气。

“二伯被逮回来后,师傅给他用了苏樵,虽不能解其毒,却能让他的情绪迅速镇定下来。就算他再次服散,发作也不应这么快,这么猛!”,知道会伤祖父的心,但曼云还是实话实说。起码要真疯shārén,把两个少年的脑袋直接往浣香石上撞,会比扔他们入渠来更省力气。

“那我就看看,当老子的不惜装疯杀儿子,把老头子引来要做什么!”,周显稳稳地向前走去,一身霜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