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宠爱,徐循自然不会不珍惜。再说,太孙的殷勤垂顾,也不是没有好处,起码来自太孙宫中的各色供奉,也要比以前更为精致、大方了,有时徐循自己都没觉得哪里短了什么呢,王瑾四周一看,便打着太孙的旗号,把好东西给送来了。什么太禧白、秋露白、天玉露、精萃膏……这些从前徐循难以尽情享用的吃玩之物,如今倒是予取予求,就连太孙宫内的厨房,都可应承小徐婕妤的单独点菜了。所用份例,远远是超出了徐循的品级。

几年前的宫闱惨案,毕竟已经渐渐地为时间冲淡,如今的内宫又有了几分歌舞升平的气概,四时八节,常有宴会。得了闲张贵妃也会接徐循进宫玩耍说话——别看太孙妃是日后的太子妃乃至皇后娘娘,以张贵妃的辈分和底蕴,她倒真还是想见谁就见谁,不必特别照顾太孙妃的面子。

归根到底,该怎么处置还是得看皇爷的意思,皇爷不追究,这件事就算没事了,皇爷要追究,赵王有一百个脑袋可都不够砍。而太子宫这边的态度嘛,那也肯定是要为弟弟说情,请皇爷网开一面的咯。

说着,两人相视一笑,便都回宫去换了一身厚斗篷,又带了两个侍女,相携着一道往东苑踏雪去了。

骂的还不是别的事,就是亲征时候,太孙又一次轻举妄动,试图带兵出去冲杀的事情。这件事在七八年前已经出过一次了,当时太孙还年少呢,差一点就被瓦剌人给围困住丢了性命,就是这样,皇爷身边当时最为亲近受宠的穿红内侍,直接就畏罪自杀了。这回还好是皇爷看得紧,不然也是就让他给跑出去了。

可太孙这个人,蔫坏啊,见徐循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默认自己的评语了,越发是洋洋得意,要乘胜追击打打徐循的气焰。非但身下动作不停,连手指都不老实起来,以他太孙的身份,居然也配合着开始取悦徐循了。若非场地不合适,只怕还要上口呢。过了一会,徐循又有点不行了,迷迷糊糊间,只觉得太孙的动作缓了下来,不禁一阵难耐,虽然可以隐约推测出他的目的,无非就是要自己开口告饶,但到了这时候,什么面子骨气那也都是全没有的事了。徐循根本没考虑这些,只是着急地夹住太孙的腰,失神索要道,“大……大哥……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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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孙妃入宫以后,肯定要进内宫、东宫请安,一边说话,徐循一边就跟着几个大宫女一起搭把手,帮着太孙妃擦脸漱洗什么的,太孙妃也没和她客气,一边擦脸一边说,“既然如此,一会儿,你陪我进宫去见太子妃娘娘吧?等咱们回来了,再在这皇城里好好地逛一逛。”

拷打着拷打着,拷打出了一个惊天秘密:吕婕妤和宫人鱼氏简直胆大包天,非但当年买通宦官诬陷吕美人,和宦官私通,彼此勾搭磨镜结为对食,而且还想谋害皇爷本人!

这就体现出孙玉女的消息灵通了,太子宫的事,徐循还一点都不知道呢。她有点好奇地看了看太孙,太孙皱了皱眉,便对徐循解释,“前几天,抄检慈庆宫的时候,在……”

这慌张也不知该怎么形容,徐循一面是不愿相信,一面也的确是有点说不出的害怕,她以为,她以为事情无论如何都到不了这种地步的……

东厂提督太监,那不就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刘思清吗?太孙惊异更甚,“为了什么说了没有?”

既然如此,辑事厂应该也和锦衣卫一样可以查案了,只是这和内廷有什么关系徐循还是完全不懂。首领太监是中人不假,可办事的那不还是外男吗?再说,内宫有什么案子可查呢,这一阵子,可不是风平浪静的吗?

本朝宫廷,是很鼓励宫眷们得闲无事裁制衣物的,甚至于说是鼓励她们去制军衣,这一方面是一种表态和模范作用,还有一方面就是给她们找点事做。不过这人都是好逸恶劳的多,除非真的穷极无聊,不然谁也不会去惦记边疆的战事。

徐循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她觉得不是这样的,不是这种一对多的吩咐,听皇爷那口气,好像是他单独吩咐过徐循多念诵佛经似的。连发下来的这本《无量寿经》,都像是他指定的一样……

越是经过风雨,越是惜花人,三宝太监也不由得被这小娃娃勾动了一丝怜爱,他禁不住微微一笑,压低了声音,“姑娘,实诚人在內帷,总是磕磕绊绊的,受人欺负。最近,这宫里是暗潮汹涌,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出事,我劝你,还是躲在太孙宫里吧,学你的那个孙姐姐,没事啊,少到内宫走动!”

虽说执掌六宫已经这么多年了,但张贵妃口中的‘娘娘’,还是只有一人,一说起这两字,她语气中便自然而然地带上了孺慕与敬畏。“可这几年,昭献的病越来越沉,皇爷性子也就越来越坏。我和你说习惯了,可不是虚言骗你,真是都习惯了,都闹疲了。这样的事儿,三天两头、屡见不鲜……就你知道的,虞美人不就是这么没了的?一句话说错,皇爷当场色变,立刻就拖下去喂了酒……当然,咱们这些人不至于没命,可随时随地被吼一顿的感觉也不好受的。”

“谁让郑和去找她的?你们这些杀才,平时老爸爸、老先生地喊得蜜似甜,大年夜要办差事了就躲懒!”皇爷一开口,整个气势顿时席卷了正殿,徐循虽然不敢抬头,但感觉上在座所有人都是噤若寒蝉地听着皇爷乱发脾气。“我身边他娘的连一个如意人都没有!你们这帮王八羔子也他娘的凑趣,专捡他娘的喜庆日子给老子败兴!”

进宫这么久,徐循和孙玉女的距离也是越来越近。两个人之间并不存在什么争宠关系,脾气又都不错,现在彼此说话办事也没那么表面,的确是很正常的发展。但,孙玉女也很少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徐循听了,心里也有点怪怪的:不是说她觉得孙玉女不好,就是这个人吧,为是非所围绕,她是个怕事的人,现在和孙玉女靠拢起来,自己心里不由得就有点没底似的。

张贵妃就疼爱地拧了拧徐循的耳廓,笑道,“要不是怕耽误了你,真想让你进内宫来和我住——可想想,你进来了,心里不知多怨我不说呢,连太孙怕也怨上我了,这方才罢了,日后,多和你几个姐姐一道进来请安吧。住得远了,情分可不能远……”

徐循白了太孙一眼,咽下酒品了一会,才道,“这酒对我来说太醇了。”

“这我明白,自不会扫殿下的兴。”徐循微微一笑,环住自己的肩膀,轻轻地搓了搓,“这一阵子,我也真是有些被冲昏头脑了,被嬷嬷这么一说,倒是遍体生寒。还好,我身边终究是好人多,自己也还算是能沉得住气,不然……”

徐循这时候再回头一想,才明白过来:原来那时候孙嬷嬷对同船的小中人特别照顾,说不定也是有一些别样目的的。——不这么照顾,怎么能和王瑾多接触呢?当然,也可能是她就为了表示一下友好,王瑾有心,这就留意上她了……

延春宫、延喜宫里当然是大部分东西都先期被运来陈设好了的,延春宫里一群宫人忙里忙外地在布置,孙玉女和徐循看了一会也就出来,又到延喜宫逛了一下,出来走在西长街上,眼望着一排宫殿过去,正好一阵北风吹过,两个小姑娘都轻轻地打了个寒颤。孙玉女紧了紧斗篷,挽起徐循的手,忽地轻轻地叹了口气。

刚好,太孙才说了,在他跟前,说话也不必想那么多。徐循便眨巴着眼睛问出了自己心底的疑问,“大哥为什么忽然和我说这个啊……是不是,因为仙仙也有了好消息,怕我心底难受?”

这两个月,厨房里基本都不给预备米饭的,徐循渐渐地也吃习惯了花式翻新的各种面条和糕点,太孙也说,“说不定真是吃面的关系,要不北方人高大呢。风土一直都是很养人的,住久了,你长高了不说,说不定性子也变得和北边姑娘一样爽朗,那就更好了。”

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徐循虽说心里还是有点不快,但到底还是把这事儿放过了。

“我也没事。”徐循把耳朵里的水甩了甩,在水里和太孙对视了几眼,两个人都有点羞,有点窘,她鬼使神差般说了一句,“掉进来也好!不然,身上别处都是干的,就那里湿了一大块,可不知该如何解释。”

有钱能使鬼推磨,有权能使磨推鬼啊。徐循都不愿意去问这背后隐藏着怎样的学问了,她可以肯定太孙是不会知道的,他啊,要是能知道为了达到这种效果花了多少钱,就已经算是很会当家的了。

这么着,重新洗了脸洗了澡,又上了白玉膏梳妆过了,徐循才要安顿下来好好歇一歇呢,那边马十来传话了。“殿下说,咱们带来的人手少,现在事多,也不麻烦紫禁城里再派人来照看了。让您收拾收拾,带着人一道住过去,这样也多几个人服侍,您也不必在这空荡荡的院子里住,多冷清啊。”

徐循赶忙说,“没呢,哪有,就是我怕我笨,学不会骑马不是?”

“吟诗谈不上,就是爱读。”她解释说,“从前年纪还小的时候,爹会读些诗词,我在旁边听了,觉得又押韵又好听,后来识字了以后,就从爹的书房里偷些诗词集来读。苏先生的词素来都是喜爱的,还有辛弃疾、陆游,都顶喜欢。”

徐循一眼看去,哎呀了一声,“大——大报恩寺!瓷塔?”

徐循的脸刷一下就红透了,她想了想,到底还是强忍着羞赧,冲几个嬷嬷说,“没事儿,就是这样也行……”

徐循这会儿,也刚得了消息,正坐在太孙妃身边发慌呢。她也不是怕别的,主要是跟随出行,就要照看太孙的衣食起居——说那什么点,徐太孙婕妤自己的衣食起居都要人照看,让她去照看太孙,她怎么能胜任?

等到四月中旬,太孙妃屋子里时刻就都有稳婆在守着了,张娘娘也遣人送来了八个奶水充足的乳母,和预备伺候皇子皇女的教养嬷嬷、中人,连着产婆一共二十多个人,严阵以待就等太孙妃发动。快足月那几天,几个嫔妾都不去太孙妃那里请安,就怕打扰了她。

徐循这个人说话很实诚,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那种说没有,又泫然欲泣的事情,太孙觉得她是不会做的。所以当她摇头说,“没受什么委屈。”的时候,太孙的心顿时就放了下来。

徐循见他认真起来,又怕不喜兴,忙扮了个鬼脸,笑道,“可不是,我就对自己说呢,什么苦的辣的,闭着眼睛一咽,可不就没事了。大不了闹个肚子嘛,拉出去也就不是事了。没什么值得留在肚子里的!”

“要不然,她是太孙妃,您是婕妤呢?”钱嬷嬷对太孙妃看来是极有信心的,“您就放心吧,太孙宫的脸面,哪是那么容易扫得掉的?——这样,今儿好歹也算是犯了事,看着眼睛红红的又像是哭过,就别过去前头了,咱们在里头跌千金、吃扁食,该怎么乐就怎么乐。别的事您也就别想那么多了……”

孙玉女和何仙仙倒都没注意到这个,孙玉女悄声笑道,“这不是怕发胖吗,我倒是也想吃来着,又不愿意向姐姐借风炉,恐怕耽误她熬药了。”

钱嬷嬷看了她一眼,她也就不往下说了,而是转而道,“到了发作出来的时候,贵人要不知道也难。现在,您就先悠悠闲闲地作养着身子吧,太孙妃娘娘都给开了个好头,您什么时候也能诞育皇嗣,这日子过得才叫美呢。”

可这事也不好解释啊,徐循还没想好怎么说呢,何仙仙就拿起金簪来左右地赏鉴了一番,顺手就插到自己头上去了。揽镜自照了一番,满意道,“你这个猫眼,虽然小,但是透亮,好看。”

后宫妃嫔,其实是不能对外头的政事胡言乱语的。定国公和汉王都算是天家的亲戚,徐循说这一句话其实也是乍着胆子。现在虽然还好奇,但也不敢往下问了,太孙瞅了她几眼,又说,“不过,你想得也没错,斗蛐蛐,和谁不是斗?就是因为表叔亲近咱们,我才专和他一起——是这个因果才对。”徐循本来也没觉得是别的因果啊,太子是最仁义的,不论两个弟弟怎么不老实,怎么搓摩,从来都不说弟弟们一句坏话。没有名分,却比太子还受宠,几乎等于是第四个儿子的定国公,看不过去了,嚎出来了,按她想,太子心里高兴那也就是人之常情。这么一高兴,两家不就走动得亲近了?太孙就爱找表叔一起斗蛐蛐了……她的话居然被太孙理解成刚才那个幼稚的解释,小姑娘心里也觉得冤呢——她虽然是挺笨,可也没笨到那个地步吧?

“就是女娃也不要紧。”太子妃却道,她温存地捋了捋太孙妃的脸颊,“会招弟就行了,你们都还年轻呢,心急什么?不论是男是女,那都是我和你爹的第一个第三代,一样是往心眼里疼的。”

徐循只是笑——赏了的东西那都是上谱的,不可能换,孙玉女那还不得使劲夸啊?

她几乎算得上是太孙的小开心果了,太孙又被她给逗笑了,他狠狠地拧了徐循的腰一下,“你就淘吧,总有一天,我一看见你就笑,笑着笑着就不和你做那事了,到时候,你就该哭了。”

这个是谁都看得出来的——不过,在珠花价值之上的,应该还有那个碎红宝人物楼阁金簪才对。这珠花虽好,但珍珠这东西,‘人老珠黄’,保质期是不长久的,虽然现在好看,但到了十年、二十年以后,一旦黄了,观赏价值可就大大地降低了。

之所以是过一阵子,那是因为这些宝石也要送去镶嵌磨制才能赏人,还有那些木材也得做成家具不是?就是香料也都要调配压制好了再分,妃嫔们是享受终端产品的,原材料给了她们也没用。

她话还没说完,何仙仙就很了解地说,“没有没有,也是笑呵呵的,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里似的,好像也挺高兴呢。和太孙一块坐了一会,她们两人就去春和殿了。”

“没事。”她说,不禁打了个呵欠,“就是困了……”

“尚宫局那面也是一塌糊涂,”她和太子妃抱怨,“让她们去寻宫城图来看,竟不知找哪个衙门。我和皇爷说,这么闹,我可管不了,说不得只好撒手不管,反正,少不了我一处屋子住那就成了。”

太子妃不禁一笑,“哦?真是这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