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不例外,梳头宫女梅儿问徐循,“婕妤想梳什么发式?”徐循说,“你给我随便挽个髻子,还是插两根发钗就得啦,戴一条珍珠抹额就行了。”

徐循记得很清楚,钱嬷嬷教她的那些话也说得很清楚,她进宫就是为了服侍太孙,让太孙开心的。现在太孙不愿意睡她,她逼着太孙和她睡,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正殿当然要比她住的屋子宽敞得多了,堂屋里照旧是没人的,小中人把她带进堂屋,在东里间门口听着,一个宫人进屋去通报,过了一会,她出来给徐循掀起了帘子。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在宫里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反正管吃管住管穿,她是有名分,上过册的,一辈子也不可能被放出去了。就是不攒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难道宫里还少她一口饭吃?徐循每次算钱算得愁眉不展的时候就这么安慰自己,无宠就无宠,反正日子还不是照样得过?

皇太孙嗯了一声,他的声音里带着轻轻的笑意。“不必行大礼了,都起来吧。”

“这样闻过一遍,是最保险的。”钱嬷嬷今日也想出来走走,便陪在了两个妃嫔身边,她也有些感慨。“我还小的时候,服侍着仁孝皇后,也是一样跪在地上,仔仔细细地闻啊、看啊,一遍不够,我闻过了,小姐妹们再闻一遍,还有第三遍、第四遍,这样烧了一天,只要是闻到一点烟气,那就得找到源头,拆开了重新砌砖头。要是一处屋子里闻出了七八处不对,听说盖房子的工匠就要倒霉了,少说也是个流放的罪。”

“你们年轻的主子,手紧些。”太子妃不禁感慨了一句,“这样也好,简朴一些,皇爷过问起来也不至于触了霉头……这几年国库有些吃紧了,外头风声,也说皇爷大手大脚,你们年纪轻,有时也许爱奢华,在这上头要千万注意,别为大郎招惹麻烦。”

徐循今天得到的赏赐呢,首先最昂贵的应该是那几匣宝石、珍珠了,徐循今早也打开看过,匣子并不大,里面装了有二十多颗宝石,有猫儿眼、祖母绿、孔雀绿、金刚石,却都并不很大,多半也就是比黄豆再大一点儿。

她虽然还没有见过太孙,但已经是太孙婕妤了,徐循再傻也知道,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和她之间,那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殿下、娘娘行事这么有谱,她也觉得很安心。所以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她真是发自内心地尊重、敬佩太子妃娘娘。

徐循知道她在北平行在长大,是皇爷起家的北平功臣之后,所以一开口就是很重的北方口音。她几乎没有听懂,还是何仙仙比较机灵,代表两个人回话,“早起吃了一个饼,喝了一杯水。”

换句话说,人家是带着背景来的,从一开始就和徐循她们这种倒霉蛋不大一样。

宫里派出四个教养嬷嬷来教导徐循,这些老嬷嬷带了八个宫女,十六个中人,把徐家的两进小院给填了个满满当当,徐家人倒只能住在倒座南房里,徐循待遇好一点,还能住上房。就是徐家的厨房,现在都要尽着嬷嬷们的饭先做,徐家特地到镇上请了两个妇女过来帮厨,不然,徐师母和几个亲戚妇女肯定忙不过来。

徐循慌呀,怕得不得了,她想说谎,可谎话哪那么容易就有?徐循舅舅想上来把她抱回去,被村长拦住了,那两个公公又问村长徐循舅舅的来历。

太孙赏了徐循吃的,事后也没人来要食盒和碟子,食盒徐循收起来了,碟子因为比较大,几个嬷嬷就给摆在多宝格里,徐循觉得这摆起来好看,不输给专门烧造出来摆设的盘件,也根本就没想那么多。被孙玉女一说,才明白嬷嬷们多半也是有用意的。看孙玉女老看那个五彩碟,她就笑着说,“姐姐想要吗?”

“想要是想要,可给了你那就是你的东西了。太孙那边也是要上谱的,”孙玉女倒是很坦然,爱惜地抚摸了一下盘面,又回来教育徐循,“长辈们赏的东西,是不可以私下互换的,这点你可千万记住,这都是上库谱的东西,你这里丢失了,谱上没记着的话,管库房的人要倒霉的。”

徐循笑着说,“我是说,姐姐想要的话——可以问太孙要嘛,你那里大哥赏的好东西那么多,我这可就一个碟子,我知道你不好意思和我抢的。”

孙玉女这才知道徐循在和她开玩笑,她气得狠狠顶了徐循的额角一下,自己也笑起来了,“你太讨厌了,我不要和你好啦——谁说我那里好东西多?我告诉你呀,好东西是有,可都是太子妃娘娘赏的。大哥才没给过我多少东西呢,他自己的好东西,也是上了谱的,随手乱赏人,他也一样有麻烦。”

徐循立刻就忧心忡忡地看向了那个盘子,孙玉女看了就安慰她,“这是两回事,他正经要赏你,那就自然去派人登记入谱了。”

那要赏孙玉女,一样也可以登记入谱啊?徐循还是有点不明白,孙玉女看了,就轻轻地叹了口气。——她平时嘻嘻哈哈的,没什么正形,虽然比徐循大了有五六岁,但看起来就和相差一两岁的姐妹一样的,可这会儿,她看起来倒是有点……徐循也说不清,有点长辈宫妃的意思了。

“其实,你心里多少也明白一点儿的。”孙玉女让徐循靠到她身边,自己咬着她的耳朵轻轻地说,“按说嘛,这宫里,除了皇爷,下来就是太子和太子妃娘娘,再下来就是太孙……可太子宫那么多口人,都住在春和殿那么丁点大的地方,日子其实不大好过,单单住就住得不太舒服。咱们太孙宫也是一样,一般富人家的妻妾,住得还没那么狭窄呢,日常用度,也不至于就这么一板一眼的,按着规定来办,一点都不敢逾矩。这是为什么呢?”

“是不是因为,太子殿下……”别人八卦她的时候,徐循心里肯定是不大开心的,现在她来八卦别人,那滋味就不一样了,尤其这事还牵扯到太子、太子妃,小姑娘激动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怎么说呢……”

“就是不太受皇爷的待见。”孙玉女倒是把话给徐循说完了,“三个儿子里,皇爷最喜欢的那就是汉王了。前几年汉王才到封地去的,以前几年在这里的时候,太子殿下也好,太孙也罢,没少受他的窝囊气。就是他人现在去了山东,也有的是人为他在皇爷耳边说太子的坏话。皇爷在的时候还好,皇爷一出京,咱们太子宫、太孙宫,就得夹着尾巴做人,稍微有一点出挑的地方,就有有心人给皇爷吹风呢。这赏东西也是一样的,赏得频繁了,大哥就落了个奢侈的名声,撞到皇爷那里总是不好。所以,咱们两宫对妃嫔的教育,一直也都是最严格的。皇爷身边最亲近的人是谁呢?除了大臣们,那就是妃嫔们了么,平时没事,都不让我们进内宫,就是这个道理,谁知道一不小心又得罪了哪个娘娘?她在皇爷跟前多一句嘴,说不定吃亏的就是太子和太孙呢。”

徐循这才明白了过来,不免叹息道,“这么说,平时太子妃娘娘,还有太孙妃姐姐进内宫的时候——”

“都是把心提在嗓子眼底下进去的。”孙玉女撇了撇嘴,有点不忿气似的。“正经的长子嫡孙,在宫里倒和外人似的,行动就是受气,说出去人家都当笑话听呢。可事情就是这样,有什么办法?现在我是不用进去了,心里真是松了一口气,以前要进去的时候,每回进去,一句话出口前,都要在心底打三个滚。就怕行差踏错了,转过头又是麻烦。”

徐循听得一愣一愣的,感叹着说,“我去请安的时候,几个娘娘看着都是好和气的呢……谁知道,心底下就这么计较呢?”

“你看到的那都是主位了。”孙玉女笑了,“张贵妃娘娘面前,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那位是个好人呢,和我们春和殿,一直都是很亲近的。王贵妃娘娘也没什么好说的,王娘娘身子不好,她也是陛下跟前的老人了,陛下心底惦念她,一直给她抬位置,她本人是一点都不管事。主位年纪都大,对我们都挺好的,是那些就比我们大一丁点儿,正是当红有宠的婕妤呀、昭仪呀、嫔呀,最难伺候了。反正咱们现在还不用进宫,等咱们什么时候要进去活动的时候,我再和你说吧……”

徐循觉得自己真是求知若渴,一边听着孙玉女的话,一边嗯嗯地点着头。孙玉女看她这么听话,自己一边说一边也笑了起来,她摸了摸徐循的额头,忽然很怜惜地说,“哎哟,真是倒霉,可怜见的,下个月初一是张娘娘的生日,也没有十天半个月了。要是这消息传到后宫里去,到时候,你可就成了西洋景儿,人人都争着来看你,也不知我们娇娇的小循,会不会被看得哭起来。”

徐循心想:我才不哭呢,不就是看我吗,爱看就看呗。

她的想法估计是流露到脸上,孙玉女笑得更厉害了,她揽着徐循的脖子,爱怜地说,“大哥真忍得住,这么可爱的小姑娘,都能不吃……快和我说说,当天晚上他都怎么折腾你了。”

徐循连对着何仙仙都没说实话,对孙玉女那更不会说了。她含糊其辞,“真的没有折腾,就是说了几句话……”

孙玉女和她夹缠了半天,这才走了。徐循转头就把孙玉女的话全告诉了钱嬷嬷,问她,“太孙嫔说得都对吗?”

钱嬷嬷犹豫着说,“这汉王的事,我们知道得也不清楚……不过,别的事,太孙嫔说得挺在理的。”

这也就是说,春和殿的确是不大讨年轻妃嫔们的喜欢了。徐循点了点头,又问钱嬷嬷,“那您说,现在太孙宫里这几个人,有谁是张贵妃娘娘,谁是王贵妃娘娘,谁又像是皇爷的昭仪、婕妤啊?”

对这点,钱嬷嬷的回答却很坚定,“您们都是一批进来的,以后在宫里,都是太孙的潜邸老人。潜邸老人,就该互帮互助,您们中间可没有什么敌我……您就只管放一百个心吧,三个贵人,都不会害您的。”

徐循对钱嬷嬷的话总是听得半懂不懂,但又不知怎么,特别信服。钱嬷嬷这么一说,她就立刻高兴了起来,“那就好,不然啊,我还真有点不知如何是好呢。我这个人啊,就是特别没心眼子。”

“谁要这么说您,谁才没心眼子呢。”钱嬷嬷笑着摸了摸徐循的脸蛋,话锋一转,“不过,就是潜邸老人,也有个亲疏主次……您和别人再好,也不能忘了,太孙妃娘娘那才是您的主子。”

徐循怎么会忘了这点呢?就冲着太孙妃压根没问过那晚情形这一点,她就对她多了几分亲近。

除了这个插曲以外,总的说来,太孙宫的日子还是很和谐的,太子妃方面,对于太孙宫里的新故事好像一无所知,要不是徐循几次过去请安,都被太子的妃嫔们取笑,她还真以为这件太孙宫里的小事,这就只局限于太孙宫里了呢。

不管怎么说,太子妃本人是再没提起这件事了,到了中旬,太孙又随皇爷出去京郊小住,所有人都没份跟去,一直到张娘娘生日那天,宫里都是风平浪静——这也就意味着,太孙破瓜未遂一事,也是张贵妃生日前,宫里最大的八卦了。

作者有话要说:久等了额,下次更新……继续飘忽哈哈,估计明天可能会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