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奕调整呼吸,慢慢往前又走了一段路,这才停在河边。一场跑步下来,他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干爽的地方,但心里是舒服的,感觉所有不高兴的情绪都能排解开。

“我们班里的凌奕同学非常积极,已经第一个报了三个项目,成为我们的优秀代表。大家要向他学习踊跃报名。凌奕,你上来跟同学们表一下决心。”黎竣名很温和很正派地笑。

凌奕见他把前边的大略翻翻看过了,又找出来后边几张慢慢看,似乎还看得挺有滋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家伙还当什么宝书仔细研究吗?莫非这小子天生就是书虫一个,看见什么文字都得啃啃?

虽然这老家伙低着头仔细看着假条,但凌奕还是很明显察觉到对方嘴边那一点点笑容。凌奕瞥了他一眼,忍了忍才决定无视班主任的幸灾乐祸,等他签完立马转身就走,话也没给他多说。

“……你在打什么鬼主意?”凌奕从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测他,眼神是犀利的怀疑的。

凌奕重生回来第一天上学的集体逃课事件无疾而终,有些诡异又有些理所当然。

凌奕十分不正经地晃了晃身体,讥诮地扬起眉毛,“我不懂你懂?告诉你,我上辈子可就在玩球了。”

“不干嘛,就随便说说,你过来先听听,反正说两句也不会怎样。来,给你喝这个,歇一歇。”大叔不等他开口拒绝,说话态度十分亲切友好,说着话手里还把一瓶水塞到他手里,又转过去对后面跟着凌奕的那一群尾巴威严地说:“你们先回去,别跟着了。”

一阵极大的声浪喧嚣,就连场边的那大叔居然也一下子激动起来,再不肯安坐石阶上,直接冲到场边,掏出自己口袋里的哨子自顾自的吹了,“绝对的犯规!”

这种空中失重的情况下双方身体的对撞,谁也说不出来掉下来是什么结果。会保护自己的球员看着摔得很厉害很凄惨,其实只是借力避过地上滚一滚根本不会受伤,不会保护自己的那就没办法了,摔成怎么样的都有。

那大叔又说:“你说的是事实,但练体育也不是只盯着那个冠军,想做球星的。你刚才问打球能不能挣钱就有些不对,打球都是苦的时候多。有些人只是喜欢打球,锻炼锻炼身体,又能有个特长可以继续读书,有些人没有读书也没怎么练出来,他也能继续做体育行业,像你说的球探助理这不就是一批么?还有很多运动员确实没得什么成绩,但退役后不搞运动之后也做出了大生意大贡献,这也是一条路。”

马扬舟给他气笑了,轻佻地给他飞了个眼色,“我看你长得挺好看的,要是你上场啊,我一定选你做冠军,一点不带迟疑的。”

“切!”马扬舟自然知道他耍他,正要回嘴却又好奇刚才那小个子说了什么,回过头去问,“你刚才说了啥?”

“你说能不能行?”凌奕压着声音问,自己也闹不清话里是什么情绪,又苦又涩想要坚决一点又犹犹豫豫,毕竟他从没有想象过他要选择一个没有篮球的人生。

马扬舟一听他这话,彻底泄气了,“你说偷偷抢抢就算了,我要是沾了这个毒……我爸一定打死我。”

凌奕眼底一暗,他听说过有句话慧极必伤,或者说,天才都是短命的。而他就是个天才,这个他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从不否认。只是他从来不信天不信命,要信也只信他自己。凌奕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换做一副天塌下来就顶着的无所谓模样。

“怎么了,摔疼了?”凌妈妈看了他的反应开始紧张起来,赶紧伸手要来扶他。

从此,麦东区多了他的传说。

他在问他的名字?秦于诺回过神来,惊讶迟疑着,但一时没有回答。

那天他们打了一场篮球赛,秦于诺问过他的名字,“凌奕”,他记住了。凌奕告诉了他却根本不屑去问他的名字,他很清楚这里边的小伎俩。而且他记得那天他们吵架不欢而散,最后分开时凌奕还故意喊他9号,十足的挑衅。现在他又来问自己的名字,还说他想知道了……这是凌奕忽然认同他了?

“……等我赢了你,我就告诉你。”秦于诺声音不大,语气却很坚定,他知道对方是在表达友好,但他不乐意这样接受。

凌奕一听这话差点绝倒,有些恼怒,“你什么意思?不就是一个名字吗?”

秦于诺摇头,板着脸坚持说:“等我赢了你。”

“至于吗?好像没人定这个规矩吧?”凌奕翻了个白眼,实在觉得他们的对话好笑兼无聊,他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而秦于诺也知道他已经知道了,还纠结这个做什么。他现在说想知道他的名字不就是想要交个朋友的意思吗,这家伙不会顺着爬上来吗。

秦于诺默不作声,回了他一个认真的眼神。

凌奕明白了,这家伙绝对是记恨那天的事情,他跟他玩的挑衅的游戏,虽然没有定什么规矩,但凌奕那天的意思就是那样——要他记住他,除非他赢了他。于是这家伙认真了,然后拒绝了,真不是一般的倔,很欠扁。

凌奕觉得有些无力,不高兴。只是凌奕没有想过在明知道对方名字的情况下还有多问一次让对方郑重告诉自己,这种方式哪里算友好了?==

他盯着他,如果跟秦于诺为难嘛,要说挖苦讽刺口头攻击秦于诺是说不过他,要说打架教训人凌奕也有信心打赢他,只是有必要么?最重要的是凌奕忽然记起他还比他“年纪”大。

这么一想忽然觉得有些没意思,凌奕觉得一股闷气郁在心里,既然秦于诺坚持,那名字这事就成了挑战,凌奕自然也不会轻易认输。秦于诺不亲口告诉他,他就不会喊。于是他只愤恨地扬声说,“好,那你就等着我一辈子喊你9号吧,9号!”

说完也就没有再看他,凌奕转过身抬起脚放到石阶上,交叠着手臂垫在脑后就横着身体躺下去,目光斜斜地看向远处的篮球架。

秦于诺轻哼一声,这回再听见凌奕拖慢着语调喊他“9号”,感受到对方话语里的斗气不忿,心情很奇特的只觉得愉悦,并没有那天那种愤懑气恼。

脸色却不知不觉地柔和了些,秦于诺看了看凌奕,然后走上了石阶就坐在他左边一米远处。见凌奕不说话他也同样沉默,只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月亮,调整着呼吸。

凌奕不是那种沉稳安静的人,无聊了一会儿想起了什么,很快又漫不经心地开口:“你说你没有进队,是不是因为打球位置的原因?你想打控卫,教练和球队没给安排?”

他记得那天马扬舟跟他在球场边胡诌,正是说起9号的运球的时候,那李元建就在后面忽然冒出来插话表示异议,还说他们小屁孩知道什么篮球位置,马扬舟一时不爽开始跟李元建互掐,他们才瞎掰了几句。

现在一回想似乎李元建莫名其妙忽然跟他们搭话,很可能就是因为他也为这事心烦着。李元建能到这小球场里看一场无聊的比赛,还能拿着笔记本记录估计就是为了这秦于诺。

就连马扬舟也能看出来李元建十分尽责,要是他看好的打球苗子犯脾气就是不肯配合训练又不进球队,李元建肯定是生气郁闷的。所以他一听到马扬舟胡掰9号的运球位置就气恼了,忍不住插话。

这时他问出口,而秦于诺没回答,凌奕自然明白了他是默认,暗暗笑了笑,有这家伙在景升里折腾,李元建估计一直肝火大盛每天跳脚,凌奕一想到那情况就觉得十分解气。

慢悠悠地晃荡着双腿,凌奕又故意正经地说:“我看那李元建的看人十分不准,依我看啊,你天生就是打控卫的,那球感那速度都是千里挑一,别管他坚持自己就是。”

秦于诺瞪了他一眼,可惜凌奕躺着根本看不到,就是看到了也只有更是嘲笑他根本不会有别的什么反应。秦于诺也觉得自己举动无聊,很快又沉静了些,见凌奕躺得舒服,也学着他在另一边躺到,两人头对着头隔着一米都横躺在石阶上。

“怎么,我说得不对么?”凌奕低声说,“你刚才说他是什么篮球世家的,可他也没做教练没有带队伍,本事也就那样了……”

他这话明显不是开解也不是安慰,秦于诺不管怎么听都觉得他话里带了戏谑调笑,如果一直不理他他只很可能就得势不饶人还不知道说出什么来,他暗恼,抿了抿嘴唇,神色淡淡的说:“你说错了。那天比赛之后李校长找我谈过,我……已经想好了,他说的对,是我想错了。现在我已经就进球队了。”

凌奕一惊,很快明白过来这是秦于诺跟李元建妥协了。他不过见了他两次,就很清楚的知道这家伙是石头一样的硬脾气不服输的,居然也会低头?

凌奕皱眉,忍不住就问:“为什么?他跟你说什么了,难道他逼你了吗?”

不知是不是躺着,秦于诺声音也懒下来,没那么的平板认真变得更符合少年的青稚特色,听到耳中有些散漫却很舒服很熨帖,他淡淡说,“……因为看见你。”

凌奕莫名其妙,实在想不到秦于诺会这么回答,偏了偏头惊觉这样也看不到对方这才停下,不太高兴地说:“你开什么玩笑?”

秦于诺同样不怎么高兴,“我说真的,就那样。”

“什么就那样?”

秦于诺虽然不乐意,但回答并没有迟疑的轻轻说,“控卫,就该是你这样的。”

“靠!”凌奕从石阶上起来,转过身看左边的秦于诺,心里的感觉非常复杂,“这什么鬼话?我这样又怎么了?为这你就服输了,跟李元建妥协了?”

“……不适合。”秦于诺曲起手臂,压在眼睛上面挡住了外界。

秦于诺很自然的很简单的一句回答就表示了他对凌奕的赞赏,不是普通的觉得凌奕打得比他好,而是觉得凌奕打球让他看到了控卫的篮球艺术高度。控卫就是凌奕这样的,反过来就是说不是秦于诺自己那样的。

因为跟凌奕打的这一场球,秦于诺隐约明白了一些事情,等李元建再找他谈话的时候,他就跟李元建妥协了,不再坚持自己要打控卫,终于加入了景升的球队。

凌奕惊讶秦于诺的坦白,惊讶他对自己的推崇,同样惊讶他就这样忽然改变目标的决断,他看了他好几眼,确定眼前确实是存在这么一个奇人。

“正蠢材!”凌奕皱眉,开始的那一点惊讶逐渐变成了怒气,忍不住骂出口,“你坑爹的到底怎么想的!你玩球玩了多少年,你见过多少个控卫,什么是控卫,控卫是怎样的你清楚多少又知道什么了?输了一场球就改变一切,你不是很认真吗,你的目标呢?亏你刚才还不肯告诉我你的名字,你不就是等着以后打败我再跟我宣告吗?你个白痴!”

秦于诺一听也恼了,同样起身转过来恼怒地瞪着他,“你以为我是看你太厉害了认输了?我说要打败你那就肯定会做到,一天不行就两天,一个月不行就半年,我想做的事情不会半途而废!”

“打败我?”凌奕回以恶意的蔑视,“那现在什么李教练李校长他说几句话就收敛了不玩了,适合不适合谁说了准的,你跟着他练最后成什么样子谁又能保证了,说不定几年后就只能在球场上木头木脑乱冲乱撞,打败我?我劝你是别幻想那些了。”

秦于诺咬着唇,克制着没有一拳打到他脸上,忍了又忍终于一撇头不再看他,“你不用激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在你眼里,篮球是玩的,要玩得高兴玩得乐意,然后才玩得好,你这样的人会因为喜欢一种打球风格一直坚持,很风光很自由。而对于我来说篮球是练的,我会欣赏那些打球风格,但不会去不顾一切的去追求。你认为我改变初衷是妥协了低头了,但我不是,我只是明白了更多,想要得到更多。”

“我这样的人?我怎样的人?你这个家伙是活在火星跟正常人不在一个频道不是一个品种吗?上回我就忍了你了……”凌奕愤恨瞪他,那句“你这样的人”简直让他当场暴动,轻蔑地挑了挑眉毛,“说不过别人就咬定观念不同无法沟通,不想沟通!好,我跟你就是无法沟通,你就跟着你的李校长往篮球场上练吧,练成什么样子我拭目以待!”

秦于诺张了张口,眼神十分慑人犀利,依旧沉着脸,好半天才压着声音咬牙说,“不错,我是跟你观念不同,不是那种我跟你说的你不懂你跟我说的我也不懂的那种不同,是我说的你根本不愿意听懂,不愿意去想的不同。我说了,我仍然坚持我的目标不变,永远不会半途而废,只是为了达到目标采取方式更成熟了,你不用质疑我的方式,如果你不想去弄懂……我们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