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由大街上哇呀叫着走来的苟二呆,走偏撞在自家刷了浅绿色石子的大门把子上。抬脚踢了一下门把子,走进宽大的大门里。看到院子里的芦芦,也不再手舞足蹈了,嘴里也不再怪叫。走上来,伸伸舌头,瞪瞪眼,嘿嘿地傻笑着:“嘿……,我、我认得你!”说着,伸手还想撩芦芦的头发。

初五这一天,吃过早饭以后,芦华就往包里盛了些,当地和外埠的名烟名酒什么的,准备好去苟立光家,走同学的。儿子小胖围着爹,看着包里的好吃的东西,转转悠悠的。

王大力极不情愿地从梦中醒来,睁开有些朦胧惺忪的眼睛,听到外面渐密起来的雷子声,忙抓起枕头边的手表看看,着急地喊道:“哎呀,都快三点啦!”王大力这才从刚才的美梦之中,真正清醒过来。“说好早起来抢年的嘛!红燕,我们就去和姥娘妗子,煮饺子的!”王大力匆忙下床,一边往身上穿着衣裳。

煮沸的豆浆,冷却以后,一部分凝固的蛋白质,连同部分的脂肪,浮于豆浆的表面。取出晾一会,可以和煎饼一样,折叠在一起,就成了市场上卖的豆腐皮。如果,再做成条状的,即是副食商店里卖的腐竹。豆腐皮和腐竹,皆是人们非常爱吃的优质副食品;且高蛋白高热量,具有人造肉之美称!

“大力哥,打扑克去!吃饱饭了没有?”王大山问

“哥,这卖衣服的营生,现在是越来越不好干!已经开集多时,才卖出几件不值钱的衣服!我看,还是回家做咱们家的豆腐去吧!”王小力有些抱怨地说。

“你的同学,镇上建筑公司的经理苟立光,不是早就答应给你这个活的吗?”母亲解下围裙擦着手。“我就知道,他苟立光说人话不干人事!挣钱的活,能给咱吗!”

“王爷爷来了。”芦芦提着水,来到北屋里,往门右边墙角的缸里倒着。只见在这个黄粗瓷矮身肿腰的缸身上,绕着一圈盘了一条张牙舞爪的青龙。

“嗯。刚才,我想顺便去鱼市,给爷爷称上几斤泥鳅的,不巧让别人都买了去!这年头,人们啥也往各自的家里抢!等一会儿散了集以后,大力,你和我去湖里,给爷爷挖点泥鳅的,行吗?你知道的,爷爷的胃病吃啥也不得胃……”芦芦看着王大力说。

这儿,可真是一处遐想静思的,谈情说爱的好地方啊!

姥娘和舅舅一家人,听王耀堂和王大力,从芦家洼回来一说,要急着给王大力和芦芦,办婚事。即着急又高兴,这天吃过晚饭以后,谁也没有出去串门。都在等着去看日子的王耀堂回来,看看把王大力的婚事定在哪一天?

王耀堂一进家门,姥娘头一个抢先问:“日子定在哪一天啊?”

王耀堂从身上,掏出那张烟盒大小的红纸片,放在桌子上,像完成了一件重大任务似的,舒了口气:“给看了一个好日子!”

王宪法摸起,那张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的纸片,眼神不好,字又小,费力地瞅着:“哟,定在正月十六!”

“正好赶上过正月十五。咱这里过十六,很喜庆,是个好日子!”妗子说。

姥娘伸出手指掐算着说:“今日初七,到十六还有九天,这么急!”

“是急了一些。大力从小跟着咱们长大,也不容易。我早就和他妗子说过,大力是咱们门上的外甥,媳妇一样的就不那么好找!不管想啥法,也要给大力成上门亲!现在,人家芦芦,不嫌大力是咱门上的外甥,不嫌咱没有,愿意跟着大力。就是不跟咱们要彩礼,可是,咱们也不能让芦芦和王大力的婚事,办得难堪!眼下,结婚的不就是兴一个带色的电视机,一组带拐弯的沙发,一个席呀梦啊的床吗,咱都给置办上!”王宪法怕父母为难,跑在头里说。土语不说se,而说shei。问啥颜色的?都说啥色(谁)的?这里的啥谁的“谁”,还得咬着舌头,读轻音,才出那个味。

听了父亲的话,红燕和王小力都禁不住笑了。

“那叫席梦思!”红燕说。

“反正就是这么三大件,有个七八千块钱,就够啦,还很体面!我们家给出上一半,拿出三千五!”王宪法看了眼对面的妻子,自作主张地说。

“我手底下,也有三千块!”王耀堂说。“没有想到这么急,本想过完秋收八月,折腾一下就够了。这样,屋瓤子钱有了,差着办酒席的钱!三两千的,用不着找王国子跑银行贷款,还得拿利息,在村里凑凑吧!”

“咱的栏里,喂着三口猪,杀一头用不了;猪不用现买,能省下不少钱!这是咱们家,这些年来,头一桩喜事。平时咱们村里谁家有事,没拉下,还有亲戚朋友的,咋着也得办他个二三十桌……”妗子颇为大度地说。

坐在一旁的王大力,听了舅舅妗子的话,感动得哭了说:“舅舅,妗子,你们对我这样好,让我咋报答你们啊?”说着,抹了一把,控制不住流下来的泪水。“舅舅,妗子,到时,你们老了,我和小力兄弟,平担着给你们养老!”

王耀堂夫妇,看到儿子儿媳和外甥,都这么懂事,点了点头笑了。

一家人,就是一个小社会。一家人,虽然借着血缘,聚合在一起。可是,也是藉着这样或是那样的缘分,机缘凑巧,凑合在一起。或为报恩,亦或为抱怨。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和利益处理不好,也会生出怨怼!恩恩相系,则香火旺盛;反之,则怨怨相报,家败人衰。

“看看你,我和你妗子,谁也没拿你当外甥;把你看成是小力的一个膀子!”王宪法夫妇,看到大力这么懂事,也宽慰地笑了。

“明天,大力去叫上芦芦,去咱们镇上的照相馆,照张合影像,让他们赶着冲洗出来,登记好用!另外,给芦芦的母亲一千块钱,好让当娘的给闺女买点啥用!之后,你和芦芦,去北镇的大楼里,买上一台电视机;回来的时候,放在芦芦的家里。等着十六日的那天早晨,接芦芦的时候,当嫁妆带回来,也好看些!还有,再买上一些床上铺的,脸上搓的零用品。让你舅舅,叫上王二强,开着车,去县城的家具店里,给你们买沙发和床的!”王耀堂早盘算好了样地说。

……

翌日,早饭以后。

王大力的身上即揣上姥爷,给准备好的几千块钱,出了家门。穿过大芦湖中间的柏油公路,直奔芦芦家里而来。早先一眼望不到边的芦苇,变成了满地的芦茬,参差着。结了冰的湖面,反射着清晨的发红的绵柔的阳光。早先隐在庄稼和芦苇后面的村庄,现在,则显得突兀地立在远近的视野中。湖边渔人的木船,被孤立地冻结在湖面上,锚船的那根绳子,还耷拉着拴在土屋前的木桩上。

泥鳅躲在泥里,鱼虾蜇在冰底,虾蟆、蚂蚱、长虫,都眠进土里。一切进入冬藏的动植物,还没苏醒过来。除了清晰的田野纤陌间青绿的麦苗,和偶尔如一条银线一样,蹿过去的一只兔子,见不到一点生机。一切看上去,都显得死气沉沉的。

芦芦母亲早起来,正撒开鸡窝,喂着鸡,数着数目。夜里睡觉,听到鸡呱呱地叫,会不会有黄鼬拉了鸡去?

“娘!”进了院子的王大力,叫了芦芦母亲一声。

芦芦的母亲,从公公拍板决定了就要办芦芦的婚事后,肚子里一直憋着一口气,还没顺过来。看到大清早上,王大力进了家门,就没好脸色。扭头转身,不看不理王大力。

这时,小胖的母亲,端着碗熬好去刺的鱼汤,从外面走了进来。从院子里站着有些尴尬的王大力身边,走过去,来到爷爷的屋里。和正在给爷爷喂着麦乳精的芦芦说:“芦芦,我给爷爷熬了一碗无骨的鱼汤,让我来喂咱爷爷!大力来了,咱娘没有理人家。你快去吧!”

“唉。爷爷,我去哩!”芦芦放下手上的麦乳精碗,和没有起床的爷爷说。

“去吧!去吧孩子!”

芦芦伸手撩了下凌乱的头发,和纷乱的情绪,走出屋来。

王大力已进了北屋里。芦芦母亲也从后面跟了进来,看看王大力究竟来干啥?只见他从身上,掏出姥爷看好的吉日的纸条,放在桌子上说:“爹,娘,这是俺姥爷看好的一个吉日!定在正月十六!”

这时,芦芦从门口走了进来,听见王大力的话,面露喜色。

“好,好日子啊!”芦希亭摸起那张纸条看了看说。

“爹,娘,今日,我和芦芦,去镇上照张合影像,登记用!之后,俺俩,去北镇买台彩电,和些零碎用品。今天,舅舅去县里给我们买沙发和床的啦!”

“好啊,好啊!你们一路上可要加小心啊!又爬大堰,又上大桥,张北路上,车也格外多!”芦希亭嘱咐着说。

“嗯。这是一千块钱,姥爷让我给俺娘,好给芦芦买点啥使!”王大力说着,从身上的口袋里,掏出早点好的一叠钱说。

芦希亭正要伸手去接,王大力递过来的钱,芦芦母亲却抢前一步,从王大力的手上抓过钱,摔在桌子上:“一千块钱,就想把芦芦接走啊?也不打听一下,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啊?俺家里就是没有,也不少你家这一千块钱啊!”

“他娘,你!大力刚才不是说,他舅去县里给买沙发啥的了吗!芦芦的婚事这么办下来,也不少花钱呢!还难把大力,做啥啊!”芦希亭。

“你少多嘴!我闺女的婚事,没有你插嘴的份!”

站在一边的王大力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很是难为情的样子。面对芦芦求救似的看了一眼,小声地说:“芦芦,收拾一下,咱们走吧!”

芦芦看看不开口表态的母亲,着急地流下了泪水,哀求地看着母亲:“娘,求求你哩!就答应成全你女儿这一次吧!我不嫌大力是跟姥爷的外甥,不嫌跟大力过穷日子!”

“你贱,你娘不贱!你爷爷答应了大力的姥爷,你也点了头,日子也看好了,反正你娘说了都不算,你爱咋着咋着吧!!”母亲说着,委屈地抹了一把满脸的泪水。

芦芦破涕为笑,转身去了自己的西屋里,匆匆地收拾梳理了一番,出来推上车子,和王大力双双出了自家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