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豆浆里加上成比例的石膏水,或是盐卤水,搅拌静止,蛋白质就凝成了白嫩的豆腐脑。夏天凉拌冷食,即可清热,又可解暑;在冬天,烧成热汤喝了,浑身的暖和。

“咋的啦?跑够了不是!到处提衣服卖衣服的,一会儿省城,一会儿广州,一会儿上北京的,哪有多么风光啊!你小小的年纪,中国的大物埝子,都去了!还去了**纪念堂,见着了纪念堂里的**他老人家!连我这个解放前就入了党的老八路,追随**干了一辈子革命,都没有机会见上他老人家一面!小青年们敲梆子换豆腐,玩弄秤杆子,那多么没有出息,多么掉价啊!”王耀堂重复着,以前王大力和王小力不愿意做豆腐时,说过的抱怨的话。

“依我看哪,是你们两个还没有摸上,服装的大致流行趋势,没有提来农村姑娘小伙们喜欢的衣服!你们看,对面衣服摊子上的生意,不是挺红火的吗!”红燕指着对面多人围着的衣服摊子说。

“是一个好孩子,懂事又知礼节,身体棒人也俊秀;就一样不好,没爹没妈的,跟着姥爷姥娘过日子,算咋么一回事啊?少名无份的!”芦芦母亲。

“唉。打水呢芦芦。都长成这么大的姑娘了啊!”王耀堂看到芦芦冲着自己礼貌地笑笑,倒完了水,出去放筲了。就和芦有章说。“有章老哥哥,你老来真有福气啊!你看芦芦这孩子,好像几天前还扎着两个朝天的小辫,眨眼的功夫,就出脱成了,家里地里的一把过日子的好利索手啊!找上婆家了没有啊?”

芦芦路过副食店的时候,进去顺便给家里打了酱油、醋,和买了盐、味精啥的。出了副食店,往东走了一会儿,来到十字路口上,往东北角看到王大力他们,正守在扯起的绳子上挂着的各样颜色的时装,在卖着。就推着走了过来,靠着墙根停牢,他们三个人,才看到了她,一起围拢了过来。

勃发灿烂,蒸蒸渐升的那一轮硕大唯一的红太阳,喷射出万道如矢的霞光,显示着,威威从不被征服的无比的力量,殷红苍劲,普照着宇宙,普照着地球上的生灵和万物;普照在两岸葱茏,水面平缓宽展的黄河上,和岸畔间世代生息繁衍,尘烟袅袅的高低不等错落无秩的村庄上。黄河里铺满了一层金光的水,从舍己的盘古开了天地至今,就如同,地球上的一股旺盛而充满了无限生机与活力的血脉一样,由西而东,自上而下,九曲回肠,缄默无声,有时也狂涛不驯地流淌着,沉浮了多少帝王权贵的风流,和芸芸众生们的多少悲欢离合;快乐的笑声,和着惆怅的泪水,犹如这长长弯弯不尽绵延的黄河水一样地流淌着,继续着……

王大力极不情愿地从梦中醒来,睁开有些朦胧惺忪的眼睛,听到外面渐密起来的雷子声,忙抓起枕头边的手表看看,着急地喊道:“哎呀,都快三点啦!”王大力这才从刚才的美梦之中,真正清醒过来。“说好早起来抢年的嘛!红燕,我们就去和姥娘妗子,煮饺子的!”王大力匆忙下床,一边往身上穿着衣裳。

“你们两个吃和尚,光出上两张嘴,等着吃就行!下包子,俺都煮好啦!单等着你们俩,去放雷子的呢!”说完,红燕转身跑回西院家里去了。

王大力和王小力,穿好衣服,又匆忙地洗漱着脸,对视一眼,惭愧地笑了。这一笑不要紧,正刷完牙含着水在喉咙里,打嘟噜的王小力,咽了口,又急着往外吐出后说:“大力哥,今年年五更的雷子,轮着你来放了吧!”

王大力又手拿镜子木梳,一边梳理着一头鬒密的鬃发,还不忘了欣赏门神上的书法。联句是平常一般的“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那几个字写得不错。知道年年找,从小教过自己的王海生老师写的。这退休在家,没事了,也就过年写对子时,人们还想起他。比自己姥爷还大一辈,自己也是喊他一声姥爷的。

“嗨,咱们两个,谁放都一样!”王大力说着,和王小力出屋锁门,小跑着进了西院。

各家门户过日子,都有自家的传统和习惯。王耀堂家过年,就不和有的主样,攉弄得一家整夜不睡,将到半夜十二点,就抢年放雷子。放完雷子,吃了下包子,出门拜年又早,熬不住的,还得再睡一觉起来。硬撑着的,到拜年时,整个人看上去,又无精打采的。把个好端端的囫囵年,过成了北乡里坐的酒席,成了两半截的啦!在芦芦家乡坐席即如此。来了客人坐下,先上果碟点心,面条水饺的,不知道的,一顿猛呛吃饱。等一会儿,撤走果碟,才上十大碗几大件的鱼肉的。早吃饱的人,大呼上当,看着鱼肉的,却是享用不进了!王耀堂家则一直秉持着,过年不早起抢年的习惯。这样,在拜年前早一点起来,下饺子、放雷子、敬天祭祖、吃饭后,接着拜年。把个年过得紧张、连贯、欢欢乐乐地一气呵成,那有多恣啊!

王大力在姥爷热炕头上的褥子底下,摸出夜来后晌就炕在那儿的一挂长长的鞭炮,系在准备在门后的一根细长的竹竿上,出来递到王小力的手上。并说:“小力,你来放吧,等一会儿我给你点!”夜来后晌是土语,即昨天晚上的意思。

王小力还是推让着说:“去年年五更的雷子,我放了!今年的,轮着你放!”

“不,以后,我不和你争着放年五更的雷子!”王大力还是将细竹竿塞到王小力的手上。王大力不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在这个家里,他知道,自己和王小力,是不一样的。舅舅妗子在小力有过错时,又打又骂。对自己,舅舅妗子却处处加着小心不让他看出来,待他和王小力不一样。越是这样,王大力就越是觉得,舅舅妗子还是把自己看成一个外人!从走出童稚的十多岁,他就不和王小力争着放雷子。王小力也很晓事,也倔强,坚持一人放一年。让到末后,总得有个人来放。也是让大人安心,就一直遵循着,一人放一年。年五更的雷子,都是家里男丁放。没男孩的,由父亲放。没有父亲的,也得过年,女眷胆小,大多挂院树上放。如果,家里有两个一般大的男孩子,都争着放年五更的雷子,非打破头不可!大人就给分开,一人放一年。

王耀堂搬着一张小饭桌,安放在屋门口右侧的天地上。逢年过节,敬天祭祖时,都在这儿进行。故称这儿为天地。听了王大力和王小力彼此谦让的话,王耀堂说:“咋的啦?不争了!小的时候,你俩得为争着放年五更的雷子,都争破了头。没有办法,才给你们分开,轮着一人放一年的!”

平时两家各烧自家的火,各过各的日子。而每年初一清早这顿饺子,新年的头顿饭,为了和睦和喜兴,两家都是在一起吃合饭。

妗子往公公放好的饭桌上,端来水饺碗,也笑着说:“大力说上媳妇懂事,成大人了!”

红燕拿着一把筷子,摆放在母亲放好的饺子碗下。之后,又去和母亲从火房里,往爷爷的北屋里,端着煮熟的饺子。

姥娘在自己屋里,扫扫这儿,抹抹哪儿的。尽管桌厨椅柜和炕褥的,都拾掇多少遍,挺干净了。一双裹了的小脚,一刻也不得停闲。

王宪法在院子的南边,擦着一根火柴,引燃一捆谷秸。刹那间,整个院子,让火映照得亮如白昼!王宪法又端来饺子,往火里扔了几个。问起,也没有人说得出,这里面有个啥典故?现在,已经装上电灯,院子里也拉着了门灯。可是,除夕之夜,燃放谷草的风俗,至今,有的有老人的家庭,还仍然保留着。这大概是在原始社会里的人们,点起火来,取暖和驱赶野兽,而一直延续下来的吧!说是祭火神的,也站得住脚!会使用火,是人类进化过程中,一个里程碑!会使用火,才让人告别了茹毛饮血的动物习性,而称其为人了!可见,中国春节的文化风俗,是多么地深入炎黄子孙的骨髓,多么的源远流长,多么的根深蒂固,而富有传统的生命力啊!

王耀堂在天地前的小饭桌边,将手上点着的几柱香,插进个盛了小米做香炉的茶碗里。又将手上拿着的一沓黄纸,折叠得就像古时的大臣面奏皇帝时,双手拿着的朝笏一样,朝头指上的青天煞有介事地举了举,嘴里还念念有词:“天爷爷,地奶奶,家千老祖门,过年了,来家和我们一起过年吧!保佑俺们一家人,平平安安顺顺利利,身体健康!我在这儿给你们拜年啦!”王耀堂的口里,说着往年从老人们的嘴里,传下来的千百年不变的词儿。之后,将手上那叠黄纸点着,回头和在天井里早已准备好,等着放鞭炮的王大力和王小力说:“你们放吧!也好给老天爷去个信!”

“唉。”王大力和王小力听了,相视会心一笑,似能理解老人的一番苦心似的。王大力即刻打着手上的打火机,将火苗子凑上另一只手上抓着的鞭炮的信捻子,并引着了。院子里瞬时,即如机关枪似的,噼噼啪啪地响了起来。

姥娘一边在屋里嘟囔开了:“早先的老人们,是咋寻思的来?还请老天爷一块下来过年哪?这一通放雷子,还不把家千老祖门,呲跑了才怪啦……”

在炸响的鞭炮声中,王耀堂冲着地上那堆燃烧的黄纸,跪了下来,虔诚地磕着头。在年五更的时候,年龄小辈份小的,给年龄大辈份大的磕头;大的给老的磕头,老的则给天地和家千老祖们磕头。这又是一个,一年年延续下来的更改不了的规矩!

王宪法则在家里各个大小的屋门口,焚烧着纸钱,敬着门神。

王耀堂是一个,有着几十年党龄的老党员,老支书,可以说,是一个唯物主义者吧!他之所以每年这个时候,都如此摸样地烧纸、焚香、磕头、敬天祭祖的,除了从小耳濡目染地看到,长辈们都是这么一年年地过下来的以外,他还以为,像过年这么隆重的节日,不同于平常。要是少了这一道道的工序,这年就减少了些许的分量,就不成其为年了!过年时,烧纸、点香、敬天祭祖的,在中国人的心目中,被当成了一种春节时必须做的仪式;成了一种,中国独有的春节文化!

王耀堂作为一个上了年纪的农民,虽然是个党员,在唯物主义、唯心主义、无神论者之间的概念,不能不说是模糊的,至少是不那么清晰的!在他的心里,又确确实实地有一尊神!他活了七十几年,感觉还没有活透看穿。他只是时常地觉得,这个世间的一切的事物,有时会有意无意地陷入一个轮番循环的过程!这个庞杂的社会,虽然是永恒的不变的!恰恰相反,多变和无常,成了永恒和不变的铁律!一个人或是一个家族的命运,又会常常陷入一股不能自拔的漩涡之中,常常不会因为个人的意志,而忽左忽右的!一个人,不是随着生活经验的积累,和人生阅历的丰富,而变得无畏和大胆。相反,王耀堂却觉得,人是越活越小心,越活越小胆,越活越谨慎!即使是这样,谁家的大门上,也没有挂着无事牌。天灾**,年年出,天天有,层出不穷,连连不断!

红燕双手捂了耳朵,看着王大力和王小力,放完了那挂长长的鞭炮。一家人,一同进了爷爷的屋里。

红燕和母亲、奶奶,将白菜猪肉馅的饺子,舀在青花的白瓷碗里,端在屋地当央的饭桌上,饺子碗边上,各放一双干净的筷子。几个妇女,在下边的饭桌上。过年时韭菜,当地没有,贩子从有大棚的地方拉来的,贵到两三块钱不说,还嫩得不经煮。白菜是自家种的,不用花钱。所以,过年时,不是特别讲究,家庭条件特别好的,才买韭菜。饺子馅,大多家庭,还是用白菜猪肉的。

猪肉和白菜,是人们永远也吃不够的!古代文人也说,百菜还是白菜美,诸肉还是猪肉香!

靠墙的八仙桌子上,则摆了酒菜。王耀堂父子等会分做两边的八仙椅子上。所谓的八仙桌椅,即是方桌和圈椅子。早年间传了几辈的,椅背上刻有龙、蝙蝠和祥兽的图案。雕刻精美,刀工精细。当年,非一般工匠所做。王大力和王小力,等会各拉一个杌子,坐桌子边上。这是讲究的家庭,吃饺子前家里男丁,喝顿小酒。也是摆个谱,和显示一下和别家的不同。酒菜不撤,等会来拜年的,要让酒喝。一般的主户,则不讲究这些,放完雷子,家人拜完年后,即吃饭出门拜年。

饺子虽然盛在碗里,却只能在晚辈们,给长辈们磕完头,行了拜年礼之后,才能吃。不能等吃完饺子,再去给长辈磕头!这是万万不可颠倒的!有时,多是

七八十几岁的男孩子,放完雷子进了屋,借着过年的高兴劲,把给长辈磕头的事,忘在二门子后头,捧起饺子碗就吃。这时,长辈会用咳嗽声来提醒的!咳嗽声还不起作用的话,长辈就会脸色不好看地直接开口说!在过年这样的喜庆团圆的气氛中,长辈即使有气,也会压一压,不会发作出来的!在此时,没有结婚的本家的妮子们,是无须跪下给长辈磕头的;等到婚后,和自己的男人一道,给公婆家的长辈磕头。先是王宪法夫妇,跪了下来。磕头顺序,也是要分长幼的!

“爹,娘,我给你们二老磕头拜年!”王宪法。

“爹,娘,俺也给你们二老磕头!”红燕母亲。

“嗯。”王耀堂。

“磕吧磕吧!”红燕奶奶。这个时候的长辈,欣然接受着晚辈的敬拜。

王宪法夫妇刚刚起来,膝盖上面跪上的土,是不会伸手打扑的,只能任其自行滑落。像把土打扑掉了,就像打扑掉了自己一年的幸福似的!另外一个主要的原因,是让人看到,自己的膝盖上沾满了土,也说明自己在给人磕头的时候,是实铺着地跪下去的。有的人,膝盖上面干干净净的,没有沾上多少土,会让人开玩笑地说上一句,这个人不实诚,跪下磕了一早晨头,膊拉盖上连一点土都没有!膊拉盖是土话,指的就是膝盖。

“姥爷、姥娘,我给你们磕头拜年!”

“唉。唉。”王耀堂夫妇连声应者。

“舅舅、妗子,我给你们磕头拜年!”王大力和王小力,两个人相跟着跪了下来。

“嗯。嗯。”王宪法夫妇也连声应着。

“爷爷,奶奶,我给你们磕头拜年!”

“唉。唉。”爷爷奶奶连声应着。

“爹,娘,我给你们二老磕头拜年!”

“磕吧。磕吧。”

站在一边的红燕,看到屋地中央,王大力和王小力磕头时一副正经的样子,嘴里憋不住,就想笑。爷爷看了她一眼,才强忍住了。

这之后,全家人,才各归其位,纷纷落了座。

姥娘和红燕母女三个人,吃着饺子,就着剥好的蒜瓣,蘸着调好的酱油醋的。

已经长大了的王大力,还有王小力,在私下里,和一帮连子在一起的时候,一气能喝七八两。那时没有低度酒,都在五十度以上。在家里的两个老人面前,则嘬忸着放不开。不敢放肆,不敢张狂,煞是收敛!嘬忸也是当地土话,即矜持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