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祭明显年长,锻体时间应也多过常崎,此时却是不相上下的结局。那常崎狠拳砸下,祭竟不敢硬抗,不得不收手放开常崎,显然在祭的估量中,常崎这拳的力道,已然过了祭承受的极限。

眉梢轻扬,祭哼笑一声,意味难明。他抬起碗来,自家灌进大半碗,忽而放声大笑,神色似有悲沧,又仿佛自嘲,“我一世忠诚!没曾想到头来,竟吃了奸诈暗算!”

他先前惊见血液滚沸,急智之下便将所有至阳之气引入皮毛、骨骼,没曾想歪打正着,脑海灰熊教授的场景,正是如此。

一个时辰寂静无声,转眼又是黎明刚至,晨雾氤氲,清风习习,倒叫率先出门的呼延神清气爽,跨步走到门前早已静立的石座前,扭身坐下去,便倚靠座背闭目养神,安心等待两熊出门。

如今两人身份迥异,连外在模样、种族都已判若云泥,当年能对坐畅饮、把臂言欢,本想能再续欢酒,今夜一看才知有如奢望,那场景恐怕再难见到了。

万物繁衍十代之后,先祖血脉隐现稀薄之态,但所生后裔依旧fqxs身过千丈,聪慧健壮,可学修炼功法,而渐至强盛凶悍。

这倒是好算计,左右均能落得好处,呼延哪能看不出这些个小伎俩,心知肚明,只是虚与委蛇,不曾表露罢了。

呼延微挑眉梢,神色如常,瞪眼露笑,拍打常崎肩头,凑到他耳畔沉吼私语,姿态愈亲密许多。

“祭司长!我的主上是忌!可不是罴少主!”

奈何这群黑熊身高过十丈,谈话、大笑嗓门如闷雷隆隆,于这景致意境全然迥异,与践踏无异。

“大兄!这便是战熊城啊……好热闹!好像这上界的战熊,全都聚集在这里,实在热闹得紧!”

“呼是新上任的司监,自然该勤快一些!”呼延咧嘴大笑,探出厚掌拍打常崎肩头,沉吼道:“要是日日还需大兄来唤,实在不识趣啦!”

给常崎重新倒满酒,呼延自家满上一碗后,扬碗又敬祭,漫不经意地随口问道:“不知祭司长同来否?”

剩下呼延与那上百个背负石座的仆役,还有那薯莨低头佝身立于他脚旁,呼延俯视薯莨,怒shubaojie吼道:“薯莨监守,你耳朵未聋吧?我今夜要款待祭司长及常崎司监,你答应我的好酒何时才能见到?要是我今夜没有好酒,在祭司长与常崎司监前失了体面,我定要拿你心肝下酒!”

“多谢司监大量!不与小的多计较!”

石屋尽头,那石床之上,端坐着一头十丈黑熊,熊身粗壮,比寻常黑熊似要多几斤肉,那横肉熊脸上,额头自嘴角有道斜疤。此时这黑熊端坐床榻,岿然不动,自有山岳沉凝之势,倒真有几分威严。

把胸口捶出梆梆两声闷响,呼延咧嘴笑着到了声谢,站起身来走到最近的石椅,一屁股坐下去,似乎不太适应,黑毛厚臀不断挪动,片刻都不得安稳。

“我可不是挂念你!还有,我不叫熊崽子,我是战熊呼!”

呼延斜飞出几十丈,轰然砸地,滚动几圈才稳住身形,活动脖颈重重喘息片刻,再次怒shubaojie吼出声:“你叫呲溯?是守门的守长?我记住你了!十年,十年之后,我会来打死你,才能洗刷我今天受到的屈辱!”

后来不知为何,这头辱没战熊族名声的战熊,偏偏被城守给放了进来,安置在某处陋室里,也算是在战熊城落地为家了。

见他得意,老匹夫看得心头不爽,便开始冷言冷语。

夜渐深,黑熊们喧闹咆哮渐至微弱,今夜良辰已过,均是各自散去回屋了。

立刻便有另一头黑熊怒shubaojie吼道:“不可能!他说那种事情,不可能真的生,只要是头母熊,就不可能拒绝斯瓦匹剌家的勇士罴,哪怕她是屈臣家的尹!堤度就是个骗子!”

半响前喧闹如潮的角斗场,此时空无一熊,仅有角斗台下满地碎肉、残骨,尚未干固的一滩滩暗红血液。

“你看,已经上去了百多头战熊了,你现在上去,也不一定能让你和罴打,不如……再等等吧……”

便是不用神识传音,只说那战熊族语,也难不倒呼延。他在这战熊城五十二年,旁的不敢说,这战熊族语粗陋简单,他倒是早有涉猎,基本都能听懂。

战熊之所以名为战熊,而不是黑熊,一方面是好听,另一方面便是善战,甚或嗜战。每日不尽兴打斗一番,这战熊便从骨子里痒,难以忍受。在战熊心中,但凡战斗,若是不打出血来,甚至砸碎肉块,打落一嘴熊牙,怎能称之为战斗,亦不能叫做畅快淋漓。

至于熔炼之时的剧痛,这便无法可解,唯有呼延生生承受。

“那仙道锻体功法,大多是引动至阳天火纳于己身,细磨锻造。夫子你出身上古仙道正统,又是体修一脉,定识得仙道天火锻体功法。上界苍穹三阳当空,至阳天火充沛之至,夫子你……”

不等黑熊们回话,他沉声问道:“我的儿子朔奕、斯瓦、屈臣、都黎、毋猖,他们怎么不来祭拜我?”

薯莨身为建筑监守,手下数千建筑仆役,一个不留,连带呼延等监工,均成了光杆司令。

等到监工、仆役跪定,另一头黑熊用神识传音出声,淡淡嘱咐薯莨。

明面上已然恢复往昔忙碌,只是止不住暗中目光,总有仆役偷眼望去,难掩惊骇之色。

见他这副模样,老匹夫气得粗气长喘,在他脑中喝问有声:“真是榆木脑袋!你身下所坐何处?”

“大善!大善!”

呼延立刻直身抱拳,呵呵笑道:“兹慎大哥高升,同喜同喜!”

此等待遇,在煎熬两年的呼延看来如若仙境一般。

不是消失,而是薯莨度太快,呼延眼中早已失去他的踪迹,只等他迅扭头,望向那离得最近的逃窜之人,便见薯莨身影倏忽冒出,已在这人近前扬腿踢去,腿风呼啸如鬼嚎,这逃窜之人一身惨叫,硬生生受薯莨这腿,如离弦箭矢般自高空跌落,在地上砸出百丈大坑,蜷缩身体苟延残喘,已是重伤难动。

呼延这等苦命仆役,身怀百万斤锁链,又要抗运那几十万斤的巨石,几趟来回下来,饶是他铁体魔胎,也累得汗如雨下,倒是磨练体魄的极好方式。

这食物卖相太差,口味竟真如石块一般,以呼延铁体魔胎之境,也被坚硬边角划破了食道。

“哟?”

老匹夫残喘于世,若非遇到呼延,恐怕已是神灭道消,这八百年两人吵吵骂骂渡过,看似热闹,其实他心里早有死意,不愿如此苟活于世。以呼延之意,却要让他消磨他那混世寂寥之心,重燃斗志,此间转变太大,操作起来万分艰难,以老匹夫的打算,估计是想同呼延一道赴死,反倒轻松自在些。

“这……他娘的……是些什么怪物!”

“等等!”呼延眉梢高挑,忽而疑窦丛生,沉声问道:“既然三位至境大能沉睡,三位大能藏身如蚊鼠,即便下间万界有人族后辈渡劫飞升上界,如何寻得他们?又如何知晓他们开辟那三片小空间所处位置?他们如何能收留后辈?”

两人如此相处,已有八百余年,但凡交谈,最终均是以互骂揭短结束。其实两人早已习惯,要是几日不曾骂将起来,肆意指责漫骂几句,反倒浑身不自在。

说是收成门下弟子,其实不过是杂工道童,日日伺候这老宿起居杂活,心有不顺便是一顿毒打死虐,至于修魔功法,倒未曾见他赏赐半句。

目睹胯下巨鹰行事谨慎,呼延暗自点头,对这头机灵的“坐骑”分外满意,想要拍打鹰头以示亲近赞美,又唯恐惹得巨鹰注意,只得作罢。

一跨步能跃一两百丈,十息之后便奔出五六十里地,筋骨稍有活络,呼延就觉前进太慢,前腿略弯后登时绷直,就此借力跃上两百丈高空,双腿急蹬踏,踩虚空如实地,竟在高空中开始奔跑,度远之前数倍。

正当呼延为心火成劫而焦虑时,迎面一无须书生察觉端倪,忽然哼哼冷笑,自人群中让出一条道来。

“嗯?”罴瞥了眼祭,冷笑连连,“哪比得我二兄梁啊!唤你来早早潜伏在我身边,隐匿了三千余年,我竟毫无所觉!枉我真心待你,祭!你也是好本事!”

“现在!没听到我的话么!还是你当真老得耳聋了!”

“给我滚出去!”

听得罴虽是淡淡沉吼,但已然掩不住内里那滔天怒shubaojie意,祭脸色未变,阴沉肃穆如故,沉吼应诺,这才起身,平缓跨步而出。

仅余下罴与呼延,呼延单膝跪于原地,进来这许久,不曾挪动亦不曾出声,安静得极易被忽视。

寂静半响,终听得前方传来一声厚重长叹,罴似乎意味阑珊,缓缓在石座上坐正,沉吼道:“你……不错!”

“那建筑司如今全废,我另换三名食客去接管吧!你亦无需再去当那建筑司的司监,日后便留在我身侧,做个近身侍卫吧!”

“我交代你的事情,你如今圆满完成,待我想想,应给你何等赏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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