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向来是把皇后当朋友待的。听到她如此说,便笑问道:“朕若是变成了太监,阿凤你还会愿意和朕在一起吗?”皇后闺名叫做夏三凤,所以皇上从来都是直呼她“阿凤。”

谢西风把头一扬,凛然道:“青春年少美貌聪明又如何?还不是要在中呆一辈子。先生,我今年都十九岁了,就算能够出,也是三十左右,还能找着什么好人家?更何况什么好人家在我眼里也比不上他。虽然他胆子有些小,可是他肯钻研肯吃苦,他做的那个雕你看到了吧?若不是十分认真用心,能做的那般美?所以我宁愿呆在里,和他对食。”

“对对对,水墨残荷……”谢西风啄米一样的点着脑袋,然后一摊手:“于是我让人裱起来挂在墙上了。这种画能做花样子吗?我看人家画的都是非常漂亮,色彩也艳丽的。那些花瓣儿看着就让人那么喜欢,好像真的一样。”

不过好歹也是给自己的修道保驾护航了两三年的大功臣,所以江晚心里不快,面上还是尽量的和颜悦色道:“耽误一天两天也不至于就影响了进益吧?朕这时候正忙呢,王仙师你先退下,过两天朕忙完了,自然就召你进来。”说完便对小于子道:“好生送王仙师出去。”

“真的吗?”谢西风高兴的眉眼都笑弯了,想着柳明枫快过生日了,自己还不知道该送他什么呢,点心是肯定要送了,不过这个雕的老寿星就更应景。看一眼脸红红的小太监,她的脸也不由得红了,小心肝儿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不过毕竟是见过世面的,掩饰的比较好,一边就在心里暗暗的骂自己:你个花痴啊,前一世里就因为以貌取人吃过一次亏了。怎么这一世还不吸取教训啊?可是……可是真的太帅了,和光明一模一样的脸啊,怎么办?我最喜欢的一张脸没有之一啊?你疯了,这是个太监,太监,你睁大狗眼好好看看,人家还不到二十岁,你两辈子加起来都快四十了,老牛吃嫩草啊你?我这一辈子也……也出不去了吧?不是还有对食的吗?啊,怎么办,是我最喜欢的脸啊,身材也是我最爱的挺拔瘦削型的,好喜欢……

但是现在她没心思关心小皇帝的事儿,柳明枫心里也想着心事,若不是当年自己才名满天下,被皇帝提前召见,想来第二年的秋试中,便会有自己的身影,不知自己是否会高中呢?那年的状元好像是沈明阁,当日和他有过数面之缘,对方也是个能臣干吏的人物,不是死读书的书呆子。自己当初透露那些惊世骇俗的观点时,也得到了对方的赞同,只是这么多年,却从没见过他有一点举措,想来不是被自己的下场吓得不敢施为,便是此人心机深沉,当日对自己的赞同不过是逢迎敷衍之举,若是自己参加了秋闱,那一年的状元,还会落在他沈明阁身上吗?柳明枫有些骄傲的自问着,但是他很快就颓丧的垂了头:时光不可能倒流,自己便是想的花团锦簇,又有什么用呢?

谢西风看到自己的手下们也是拖着一大捆柴禾努力前行着,极目远眺,最前头的两个人竟然是柳明枫和鲁泗,鲁泗也就罢了,真没想到柳明枫身材那么瘦削,干活时候竟然也是爆发力惊人。西风咬着手指呆在当地,喃喃咕哝道:“我该说,男人就是天生比女人有体力吗?哪怕他是一个阉人。”再看看进展神速的小秦子,她终于相信这真的是一条至理名言了。

人抬头看了她一眼,忽然有些讽刺的一笑,摇头道:“别把别人都当做和自己一样,这会子可不是在前殿,在皇上面前,无意间说了句话,就不知道让谁记恨上了,叫我看,这位典正大人心地是好的。不然你昨天也看见了她戴着的那些东西,当了钱,够她在这里吃喝十几年了,何苦用来添在我们身上?”

谢西风柳眉轻皱,但旋即便舒展开来,嘴角弯起一丝冷笑,心想和老娘我玩一哭二闹三上吊,我呸,你还嫩了点儿。因昂起头端起典正的款儿,气运丹田,厉声道:“都不要闹了。”

当下吉嫔诺诺点头,那些把头探出来观望情况的人们更是对西风畏惧有加,忙都把头缩回去继续吃自己的饭。这里西风无奈的对芍药道:“再给淑贵人盛一碗饭菜来。”待到饭菜拿过来,她亲自放到那淑贵人手中,微笑道:“好好儿的吃吧,不会再有人抢了。”说完,却见那淑贵人两手捧着饭碗,目光呆滞的看着她,好半晌,那双眼睛里便积聚了一汪泪水,然后顺着眼角慢慢流下来。在这一刻,她的眼睛里忽然添了一点神采,依稀现出当年那令先帝一见倾心的动人神韵。

若是别人这么说,大家八成要在心里笑她是痴心妄想。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个在前面走的抬头挺的身影,回想起自见她后的一言一行,竟然没有人怀疑她能够实现这个理想。一直到西风都推开了房门,茉莉才猛的想起来,惶急叫道:“呀,怎么可以让西风姐来做这些活呢?我们真是糊涂了。”

谢西风皱了皱眉头,刚想上去问问发生了什么事?却见那几个人撇了大桶就走,竟是没来得及问。于是便来到两个小太监的面前,轻声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在谢西风十九年的生命中,她一直以为这就是后妃子非常非常凄惨的生活了,这样活生生的挨到老死,还不如提前被人下毒害了呢。不过当她看到眼前这座无烟时,她才明白自己错的有多么离谱。

谢西风一惊坐起,其他几个女孩子也都坐起来,惊惧莫名的看着碧草,屋里没有烛火,碧草俏丽的脸蛋此时满是眼泪惊惶,在她手中那盏玻璃灯笼的光芒照耀下,却是莫名的可怖,吓得三个女孩子连呼吸都忘了。

谢西风摇摇头表示这没什么,那几个女孩儿也不过是来请自己去看鲤鱼跃龙门的奇景而已。然后便告退了。之后又从自己的行李中取出一些吃食和十两的银元宝,命人送给那老船工,算是谢他的救命之恩。在她心里,始终认为好人是应该有好报。做完这一切,她才往闵含烟的房间而来,只见一群女孩儿聚在门外,小丫鬟碧草正和她们说姑娘受了惊吓,谁也不见。便有许多双手争着奉上礼物,让碧草代为转交慰问。

闵含烟似懂非懂的点头,于是谢西风不禁生出一丝“对牛弹琴”的感觉,摇摇头,她想自己这番话也许在刚才舱里坐着的那些女孩儿中,就可以找到不少知己,但是闵含烟这位深闺小姐,很显然到现在也不能理解这是怎样重要的一番金玉良言。算了,人各有命富贵在天,现在自己也不过是最卑微的一株浮萍而已,能保住自己就不错了,哪里还有闲暇他顾呢?更何况入后,自己大概就要和闵含烟分开,也许终其一生,也没法再见到这位温柔善良的女孩儿了呢,毕竟在后那种地方,她这株娇嫩的兰花,很容易就会夭折,而那个,不是自己可以阻止得了的。

“你说你叫谢西风,那你就是那位谢家的二姑娘对吗?我有时候在家里,听见过下人议论你。”闵含烟双眼亮晶晶的,好像是因为看到了传说中的人物而兴奋。

谢西风笑道:“赵大叔,我也不是白给你的。论理,我爹娘姐姐有那五千顷田也就足够好好过日子了。但我姐夫将来却是要在仕途上走的人,世道黑暗,没有钱开路是万万不行的,他又是个心怀天下的主儿,因此我觉着,他将来不管做官做到哪一步,要用的钱都不能少了。因此这些铺子全部给你,但是你要将每年铺子中盈利的五成给我谢家,你可愿意吗?”

“怎么办?要不然去给知府大人送十万银子吧,也比你入当个女强啊,你长的又是这么出格儿,那些妃嫔们容不下你的。”

一段危机便是这样化险为夷了,事后谢西风想一想,仍觉心惊跳。暗道若非那封匿名信示警,我此刻也许就已经是身首异处了,甚至还连累的爹娘姐姐也跟着遭殃,奇怪,到底是谁给我报的信儿呢?要能知道知府大人的计划,但是他知道的时间应该也不是很早,不然不会夜闯谢府,那么就定然不是知府大人的心腹和同谋,只有可能是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才得到知府面授机宜,这样的话,应该也是知府相信的人,但他怎么会帮我呢?

“姑娘。”忽听秋香惊慌的叫了一声,谢西风这才发现自己的腿都软了,整个人都靠在秋香身上,夜风吹来,身上一阵阵的发冷,原来早已是汗透重衣。她也不回房,只在院里等待着,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街上的喊杀声渐渐小了下去,松月也回来报告说一切妥当,她才忽然起身,对秋香道:“吩咐亮叔把马车赶过来,送我们去米铺。”

“好好的计划,就让那个丫头给破坏了。”张逢春张大老爷气的面色都铁青了,自从清远城外聚了灾民,城里这些日子的粮价可以说是日新月异,每天都能上一个新的台阶。但他已经和平日里这些往来甚密的大户们商量好了,谁都不先出手,一定要等到粮价达到更高的高度时,再由知府大人带头,将官仓和自己的米慢慢卖出去,那可是一笔极大的利润,大到足以让他们头脑发热眼睛发红,连灾民们有可能闹事的危险都视而不见,反正灾民闹事,派兵镇压一下就好,然后大人自会上本朝廷,一切的罪名都有那些不知好歹的贱民承担,他们只要安心的挣自己的钱,顺便让知府老爷挣更多的钱就好。

秋香捂着嘴,眼泪滚滚而落,慢慢的那哭声越来越大。却见西风走上前,伸出手将那孩子的眼睛轻轻合上,“啪嗒”一下,一滴泪水滴在那孩子的脸庞上,可惜他已经感受不到这来自城中的最后一丝温情。

谢西风再也忍不住满腔怒火,一把扯下斗笠面纱,走上前让赵明臣退下,一双桃花眼中满是凌厉之色,上下打量了那官兵首领一眼,只把他看的不自禁便缩了缩脖子,只觉脸上似是被小刀刮着一般,不知为什么脸就有些发红,好像被这姑娘一看,这几天练出来的厚脸皮都被削薄了不少。

谢西风连忙道:“爹爹糊涂,灾民如此众多,城门定然已经都被围住,若他们真的有心造反,会放你回乡下祖宅吗?咱们家赈济灾民的粮册在哪里?拿来给我看。”

却是无巧不成书,他竟是选了这么个千钧一发的关头前来,若是知道自己的心上人差点儿就被这个坐在首位上不停喝茶的准岳丈大人给打死,不知道还会不会像现在这般恭敬守礼,处处陪着笑和对方说话。

商老爷被谢西风一语戳穿了心思,不由得老脸通红紫胀,任他脸皮再厚,家计再艰难,此刻也坐不住了,也不管谢老爷站起来严词斥责西风,便站起身道:“谢翁,既然二侄女儿都如此说,我是没脸继续坐在这里了,刚才的那些话,你就当我没说,若两家有缘,总是会在一起,倒也用不着这个时候热脸贴冷屁股,让人家把我们的好心当了驴肝肺。”说完也不管谢老爷挽留,便拂袖而去。

老头冷笑一声道:“这是今年活动在连玉山一带的悍匪,闹了一年多,直到把那富饶的地方闹了个穷,这才流窜过来了。这个穿山甲武功进,对地形是最熟悉的,我们今儿幸好赶上,不然即便有心除害,也没那么容易。你送去官府?他们手里有的是金银,那些官儿有什么好东西?得了银子就把人偷偷放了。”

“姐夫……”一声称呼就把洛明涛弄了个大红脸,偏偏知道这小姨子可厉害,她能这样叫自己,就等于是终于承认自己配得上他姐姐了。洛明涛哪里舍得纠正,忙抱拳道:“二姑娘何事?”

马车在官路上艰难行进着,北风呼啸飞雪漫天,极目远眺,周围的山石树木全部是一片茫茫的白。

然而整个清远城,此刻却是无比的热闹,原因无他,只因为今天便是院试放榜的日子,是否能取到秀才的功名,就要在这一天见分晓了。

洛明涛微笑道:“他人愿意说什么,就由他们去。我们是几年的感情了?我心里若不知道你的为人,哪里就敢对你动了真情?我在书院中听的闲话还少吗?若是往心里去,别说考功名,就连学都没法上了。你也是一样,切记切记,只要自己行得正坐得端,俯仰无愧就行,千万别让那些流言影响了自己,更别像那些贤愚的妇人搞什么出家明志以死明志的。无论何时何地,你只要记着,我定然遵守承诺,功成名就娶你入门,定然爱你宠你敬你相伴一生,不会纳妾不会眠花宿柳,就如你对我一样的忠贞不二,这便成了,想来那些谣言也不至于就能把你给吃了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