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地宫中全然变了样,铁链在头顶凶险地抖动着,不时从上面落下来一具风干的尸体,每一座石壁都变换了位置,巨大的石块相互切磨发出刺耳的声音,形成一座迷宫,姬遥莘拉着苏箬穿梭其中,所有的石块都向她们挤压而来,铁链的声音让人心里发慌,黑色的鬼魂在越发狭小的空间里四处逃窜……苏箬忽然响起她第一次见到姬遥莘的时候,她在雪山上那个小屋中,面容如山上的积雪般洁净、美丽且冷肃。

他们在河岸上站定了,面朝河水的方向,脸上的皮肉已经脱落殆尽,只剩下空洞的黑色眼眶冲着无尽的暗夜,仿佛是在等什么。苏箬不停地发抖,姬遥莘轻轻揽住她的肩膀。

“是的,我还听见了他和吴德在说话,他们在讨论炼化苏笠……我的魂魄。”苏箬把刚才所听到的情况大致告诉了姬遥莘,语气虽然平静,心里却在翻江倒海,姬遥莘是故意让她留在河岸上的,因为能够听到什么或是见到什么……

姬遥莘望着河水冷笑了一下,她走向水面,率先跳上小船。苏箬心有余悸地望着她,那具黑乎乎的干尸就倚靠在船尾,看不清尸体的脸,身材可能是由于脱水而显得格外瘦小,苏箬只看一眼就觉得从渗入心中彻骨的恐惧。她站在原地犹豫着,因为不想和那具死尸挨得太近,所以不愿靠近小船半步。

“河里可能有很多怪物。吴德不想见我。”姬遥莘说,声音很低。

姬遥莘回过头,正巧路边有一盏灯照脸了姬遥莘的脸,美丽一如雪山上的初遇。苏箬有一种恍惚感,时间到底过去了多少?她和姬遥莘,似是相识已久、相爱已久,又似初见而已。

这段视频远远称不上惊心动魄,苏箬放下手机,琢磨起姬遥莘说过的“穆蕖和她弟弟关系好像很不一般”,到底是怎么样的不一般?穆蕖的弟弟也许恨姐姐,杀了她倒能说通,但为什么还要往她身上洒花瓣?是为了掩埋吗?好像也不太合理。

苏箬后退了两步,与此同时姬遥莘一把扯开了裹尸布,伴随着爆炸的声响和呛人的气味,一股黑烟伴随着烧焦什么橡胶制品刺鼻的气味腾地蹿了出来,苏箬连忙跳出太平间,把木板门开到最大,让黑烟和那股气味散去。

“你能看见阴间出来的东西,适合做引路人,”姬遥莘说着时,微微笑了,笑容是她的一种礼节,苏箬想,也可能是她的习惯,掩饰自我的习惯,“这也是天生的。”

她们跑过一盏光线很暗的路灯,苏箬借着那点灯光看得清楚,就在路旁的铁栅栏上,蹲着一个人,看不清脸,只觉得身形像是个高大的男子,苏箬的那半点魂魄放在他的手上,他五指合拢,就像握住了一朵小小的火苗。

“你需要我帮你什么吗?”穆蕖插嘴问道。苏箬看了看姬遥莘,又看了看穆蕖;她觉得眼前的景象都在来回摇晃,电压不稳让灯泡的光不断闪烁,穆蕖,还有姬遥莘,都成了被扭曲变形的世界中分剥不开的一部分……姐姐不存在。苏笠不过是她童年时想象中的一个人物,因为自己有多余的一半魂魄,所以这形象渐渐就填充在那一半魂魄中,成了真实存在的影像。

“你不要害怕。”姬遥莘在苏箬耳边低低地说。

苏箬忽然万分悲哀地发现,原来她始终没有完全地信任姬遥莘,但这不能全怪她:姬遥莘瞒了她太多事情。

姬遥莘只是为了接近她吗?难道没有其他的原因?哪怕只有一点点,与冰冷的“利用”毫不沾边……她知道娜娜总是试图在利用她,但是苏箬并不因此感到难过,也许是因为娜娜表现得正大光明,反而比姬遥莘这样用温情掩饰的冷淡更容易接受。

声音清亮动听,吐字清晰,没有任何矫揉造作或是阴森之态,那是一名女子,而且是活人,苏箬第一反应就是那个黑影肯定不是鬼。

然而想通了这些事情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作用,苏箬既不明白姬遥莘把自己一个人孤零零丢在这里的用意,也不知道她应该做什么。反倒是一个苏箬一直不愿意去想的问题,忽然间冒了出来,她现在的问题大概并不是死没死,而是想不想死。

“如果我不当呢?”苏箬问。

墙壁的石缝还在不断扩大,苏箬那种感觉更真实了,缝隙里还藏了一些其他什么东西,挤在那里面,挣扎着,想要出来。娜娜将脚挪到窗台上,缓缓站起身。苏箬举起刀戒备,她想下一秒钟娜娜或许就会对她发起攻击。但是苏箬猜错了,娜娜就好像失去了知觉的提线木偶,被一股僵硬而古怪的力量牵引着,身体慢慢往上升。白色的裙摆在风中摇曳,一些雨水撒到了娜娜的身上。

“姐姐……”

“你有没有想过,什么是死亡,或者,什么是永生……”娜娜说着,还是抱着手臂,又缓缓地在地板上踱步,那些贵族都呆站在原地,像是布置在大厅的一个个棋子,娜娜就轻盈地穿梭在这些棋子之间,苏箬以为会从娜娜的脸上看到什么表情,比如遗憾之类的,但娜娜依然保持着微笑,一种令人不安的微笑。

楼梯又传来阵阵的吱嘎声,那些黑影聚集得越来越多,苏箬看到二层的走廊里都出现了好几个人影,这难道又是开打的前奏?或者只是单纯的祖先显灵?

苏箬对这枚戒指还有印象,在雪山上时苏箬有几次从娜娜坠亡的那个悬崖旁捡到这枚戒指,戒指是娜娜父亲送给她的,上面刻着娜娜的俄语名字。

从昨天看了那个大叔的手和捅了小伙子一刀的效果来看,这把刀的威力还是不容小觑的,应该是件不错的武器。不知道需不需要再抽时间练练刀法……苏箬低头往前走着,想得入神,期初她还能听见姬遥莘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她意识到好像走了太长时间的时候,才发现四周变得空荡荡的,姬遥莘不见了,林中的小屋也不见了。

苏箬将武|士|刀拿在手里,大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势,她穿过树林走上了那片土坡,月光亮得她有些害怕,随后她又走到了河边,果然不出所料,姬遥莘正背对着她站在河边,长发披散在肩头,身姿窈窕如女神一般。

苏箬向着摇晃着向那处停着车的土坡走去,她觉得自己现在这副姿态也的确像是个丧尸了,娜娜开来的车还停在那里,苏箬倚着车门靠了一会儿,睁开眼睛时,姬遥莘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正静静地望着她。

苏箬闭着眼睛,始终睡不着。她想判断自己究竟有没有死——如果没有死,为什么她能够回忆起那些自杀的片段?如果已经死了,为什么还有心跳,还能感受到生者的诸多情绪……可是她的确是透过刀刃的倒影看到苏笠站在她身后,还有苏笠那只灰白的手……所有的事情都能在死亡后发生,那么活着和死去,还有什么差别……

苏箬拉紧了外套,她不太喜欢这个地方。

她知道孔桦对于姬遥莘而言很重要,至少有些重要。那么她呢?苏箬发现自己开始不受控制地想这些有的没的。

“最后,夕颜选择了自杀,让我来当她的介错人,”石川沙罗边说边笑,笑容比哭还要难看,苏箬心里一阵阵发慌,她看见在石川沙罗身后的樱花林里出现了很多黑影,少说也有十几个,慢慢地,摇晃地朝这里接近,“可是她那时病得很重,连握起刀的力气都没有。于是我砍下了她的头,拿着还带血的刀去那个男人家里杀死了他,然后回到家里之后,将整座房子都点燃了……”

正当苏箬站在原地感慨万千的时候,天花板上的人头动了起来,对方乱糟糟的头发貌似在刚才苏箬出神的读条时间里长出了很长,此刻变得有生命了一般,狰狞挥动着,向苏箬这边卷来。它的目标不是苏箬,而是那把刀。

当然,措辞还要再得体一下……苏箬边想着边拉开窗户,她看到一片火海的深渊,仿佛窗外就是地狱。

“我不知道。”娜娜回答得非常诚恳,就像她真的不知道一样。

两个人沉默地走回那座似乎永远都没有亮堂过的房子里,飘落的樱花花瓣现在不会让苏箬心情愉快,反而让她觉得不祥。下午她和其他人一样跪坐在正厅的地上等待。一下午很快就过去了,苏箬发现那个穿制服的女高中生心情不好,还有几次偷偷掉眼泪,那个小混混模样的男生就在一边安慰她。苏箬听不懂日语,不过观察那俩人一下午,女生估计是为了把电子宠物养死了而难过。

娜娜本来想招呼苏箬跟她在一间和室里睡,但石川沙罗走过来对苏箬使了个颜色,苏箬权衡了一下,机智地跟上了石川沙罗。

苏箬往后退了一步,鞋子陷入到泥里。她知道自己不能感觉到害怕,姬遥莘不在这里。

如果所谓女主人发现苏箬的战斗力根本不行,在把她直接赶走之前不知道能不能先把工资结了,好让苏箬买一张回国的机票……

苏箬步履摇晃着走到卧室,她从门口往里张湾,她看见“自己”正躺在床上,满口白沫,脸色发黑。苏笠站在床头望着“自己”,她还穿着那身红裙子,长发披散下来,挡住了脸。苏箬扶着门框,指甲几乎都陷入到了木头中。苏笠转过身,攀到了窗台上,然后便向下一跃……

其实苏箬隐隐能够猜到,姬遥莘和娜娜所争抢的东西正是“自己”,至少是和自己有关的。虽然苏箬目前也不知道她身上到底有什么魅力,但她觉得在姬遥莘眼里所谓的重要,也只是一件值钱的货品而已,因此十分不爽。

娜娜?

过了许久,苏箬终于叹了口气,迈着沉重地步伐上楼。刚走到八楼的走廊,苏箬就感觉自己斯巴达了。她家门口撒了一滩血,旁边还有糯米和纸灰,八成是隔壁那女人真以为自己家里闹鬼,在她家门口作法驱邪。这也太过分了吧?苏箬走到隔壁咣咣敲门,她发誓没有其他想法,只想和邻居好好谈谈而已,她确信那女人绝对在家而且还走到了门前从猫眼向外张望,可是无论苏箬如何敲门,她都不肯开门。

苏箬点了点头,既然姬遥莘愿意对她说这些事情,听听好像也没什么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