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凳上没有坐任何人,整架琴好像提前设定了精准的程序在自动演奏。无论是那个吉普赛女人的鬼魂在琴键上弹奏或者是别的什么,苏箬觉得演奏水平还是挺高的,尽管此时此刻,她实在没有欣赏音乐的心情,但是她觉得这亲声像一剂在空气中挥发的毒药,不知不觉间侵蚀她的神经,让她感受到那种稍纵即逝、消泯于暴风雨中的爱。苏箬站在那里,她甚至还能想象得到当年这座城堡最繁华的样子,那个贵族少女身着盛装,在大厅中央旋转……

苏箬踩过满地的血,她知道这个惨剧是发生在几个世纪之前的,吉普赛女人看不见她,她所见的不过是幻影,但她仿佛能嗅到空气中的血腥气一样,感受到那种令人极度不安和恐慌的怨恨的力量。

她不着痕迹地轻轻把苏箬推开,却依然无比认真地凝望苏箬,差点都让苏箬相信姬遥莘不靠她的恐惧也能让脸色好得像是刚喝了十全大补汤。

“天快亮了……如果累了,就回去睡觉吧。”姬遥莘说道,在苏箬身边停顿了一下,欲言又止,她抬头想了好一会儿,树枝在风中发出簌簌的声音,苏箬也不再好奇姬遥莘究竟想对她说什么,她握着武|士|刀的刀鞘,静静看着河水流淌。

月亮比灯光更为明亮,她甚至怀疑这地方的海拔也很高,怎么有这样明亮得不加任何修饰的月光呢?

“那个日本的村子也是娜娜的世界吗?”苏箬想,当时一觉醒来就在那个**的河边的,估计也是娜娜捣鬼。

娜娜显得心情很好,甚至哼起歌来,她又拨动了一下音响的开关,《学习雷锋好榜样》歌曲变成了《2002年的第一场雪》。

从道路彼端缓缓走来一个人影。银河并不甚明亮,村子里的火还在烧着,火舌不断从那些斜顶的房子上蹿出,因此苏箬看得很清楚眼前这人,连她衣服上的褶痕,她垂落在脸侧的长发都能看到,千真万确,那模样与她记忆中的别无二致,一点都不曾改变,就像永远都不会改变。

站在这种宛如生死轮回路的地方思考着下一步应该怎么做容易让人出神,苏箬就呆呆地站在那里,和石川沙罗一起看着从两人之间飞过去的花瓣。

苏箬后退了一步,她的身体摇晃,但及时稳住自己没有摔倒。她刚才看得清清楚楚,有一只灰白的手从肩膀后伸出来,挡住了直冲自己而来的刀刃,将这把刀拨到了地上。那是谁的手?

苏箬鼓起勇气,重重踏着楼梯跑到了二楼。

“失控?”苏箬觉得这个词语出现在这里异常可笑。什么人在控制这一切?既然石川沙罗能意识到失控,会不会在这个故事中,她才是真正的大boss?

苏箬猛地捂住了嘴巴。她看到大锅里有四个人头,一对是中年夫妇,另外两个是年龄都不大的男孩女孩,可能是兄妹俩,乍一看就好像一家四口人站在大锅里,仰着头,露出极度恐惧绝望的神情。

西装男大步踩着花瓣走过来,在离石川沙罗两人还有两三步的地方鞠了一躬,说了句可能是“晚上好”之类的日语,石川沙罗得体地微笑回礼,苏箬却傻站在一边,就绕过二人,匆匆往女主人房子那个方向走去了。苏箬回过头目送他的背影,她担心那人的头会忽然骨碌碌从肩膀上滚下来,虽然她知道这种担心是多余的。

“管家?女主人家里没有管家。”

苏箬越走心里越慌,周围一个人都没有,甚至连狗叫、鸡鸣之类的声音都没有,太安静了。而且那些房子虽然能看出来是新建不久的,但总缺些人气,好像是建好了就被废弃,一直没有人住进去一样。她忍不住走近一户人家,想敲敲门,就算没办法交流,也好让她知道,这座村子是有人的。

苏箬惊恐地张大了眼睛,她忘记的那件事情马上就要想起来了……藏起来的铁盒子不是还好端端摆在床头吗?里面装的那些东西,她花了很长很长时间一点点凑起来的,直到能把盒子金属底部全部铺满……摇一摇,盒子中的声音格外清脆,就像是另一个世界中黑色的诱惑……只要吃下盒子里所有的药片,她就能见到苏笠了,至少当时,苏箬是这样说服自己的。没有什么会比死亡更简单的事了,最难的却是意识到她自己的死亡。

苏箬低下头,娜娜身上的香水味太浓了,虽然和那阵冷风混合起来并不难闻,有如冰雪妖姬般诱人。她问:“你过来干什么?”

“他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吗?”苏箬随口问道,她虽然好奇姬遥莘是怎么解决孔桦的事情的,干脆利落干掉那些□□的鬼就行了吗?那为什么姬遥莘不早点解决,非要拖这么多年?

口号声从远及近,苏箬走到窗前撩开窗帘,游|行的队伍又从小区道路彼端向这边走来,苏箬检查了一下放在窗口的电脑屏幕,伟人正在屏幕上挥手,她稍微放心了一些。

手中的茶水逐渐凉了,没有人再续上热水。苏箬总是觉得姬遥莘还有话在瞒着她,又不清楚姬遥莘究竟瞒了她什么。如同在高二五班外面的走廊时,姬遥莘也是欲言又止的。

“白天没事。”姬遥莘说。

那一点火光十分微弱,但苏箬足以看清楚姬遥莘的侧脸和散落的几绺发丝。她点燃了地上那一串东西的末端,苏箬才发现原来姬遥莘将一挂鞭炮在她家客厅的地板上铺开。而靠近窗户那边,正源源不断有鬼从破碎的玻璃窗爬进来,骨骼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孔桦沉默地站在那里,笔直得像是一棵白桦树。可是吵醒苏箬的动静又是哪来的?她站在卧室门口,望着孔桦苍白但是并不恐怖,完全称得上是个人而非鬼的侧脸,聆听着嘈杂声。

“什么忙?”苏箬警觉地问道。如果姬遥莘提出的要求她办不到,婉拒的话,姬遥莘会不会不开心就派娜娜和吴德追杀她?

苏箬被吴德吓了一跳,完全不理解他为什么发这么大的脾气,看起来积怨已深。她偷偷望了一眼姬遥莘,她冷笑着在沙发上坐下,一副观赏话剧的表情;娜娜倒是配合委屈地扁起嘴,好像也没有想到吴德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你看到了吧,吴德就是这样死的,没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娜娜说着耸了耸肩,她走得离苏箬越来越近了,一朵乌云将月亮遮了起来,苏箬感觉到周围的景象又发生了变化,河水的波光消失了,她好像又置身于一片森林当中,但是由于光线太暗,她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能隐隐看到离她不远处的娜娜模糊的轮廓。

苏箬发现自己很爱把娜娜和姬遥莘做对比,两个人都很美,却是不同的美,好像美丽被扯成了两头,两人各占其一。紧接着苏箬感觉现在的局势十分紧张,她不应该想这么多有的没的。

苏箬见过姬遥莘对她微笑过很多次,她望着姬遥莘的笑容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说不上是舒服、或者安心;娜娜也对她微笑过,开心的微笑,或者诡异的微笑,苏箬都会体会到娜娜无法隐藏的美丽;然而印象里,这是吴德第一次对她微笑,苏箬察觉到了危险。

苏箬的眼前一阵晕眩,她分不清楚自己在哪,是清醒的还是正在做梦,但是苏箬拼命想要回忆起一件事情,这事情至关重要,有什么东西阻止着她,让她怎么都想不起来这件事。

“班主任?怎么处理?”苏箬岔开话题,她想象着姬遥莘站在讲台上,把一干学渣叫起来挨个排队到走廊里罚站的情景,觉得有点魔幻。

姬遥莘犹豫了一下,随后摇头。苏箬不知道她摇头是什么意思,是不知道还是不能说,只本能感觉到应该是后者。

苏箬停住了脚步。这个电梯不对劲;再说,娜娜带她走进商场是为了抄近路,哪有抄近路还要乘扶梯到地下室的?娜娜回过头看着苏箬,见苏箬没有动,嘴唇便嘟了起来,做出一副撒娇的神情。

苏箬嗤之以鼻。他们本来就坐在教室后排,于是苏箬像上大学每一次翘课一样,大大方方就从教室后门出去了。秃顶老师从讲桌上的讲义教参中抬起头,盯了苏箬离开的后门半天,目光中满是惊讶,大概他从来没有碰到过翘课都能翘得如此坦然的学生。

“这一次故事发生在高中,我们都是高中生。估计是校园鬼故事。”吴德用几乎是耳语的音量说道,他握住了苏箬的手,两人的手都是冰凉的,“你以前看过多少校园鬼故事?我看过的不多,大概就是宿舍闹鬼什么的吧。”

“大概是四十多年前,差不多文|革开始后,这座山里就在修军事基地,但是好像一直都没有修成。十几年前的时候,还有外国间谍来勘察地形。”姬遥莘说道,“而且在叶莲娜不慎坠崖死后,从没有人过问她父亲失踪的事情,好像她父亲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样,有时候我都怀疑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她父亲存在,叶莲娜只是凭空想象出这么一个人。”